“阏氏,先王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不知阏氏可愿一听?”
博雅伦笑了,她本就是这座草原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如今年华正好,难得的一笑,让自己少了几分杀气和狠厉,也足够倾倒众生。
“先王曾说,若是长生天真的庇佑草原,就不会让草原的孩子饿肚子,牛群和羊群因为大旱或者大雪成百上千的死去,让草原的儿郎你来我往自相残杀百年”
“然后呢?”
“所以先王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长生天,直到他二十岁的时候,告诉我,他现了一个秘密”
“我的国师,你若是再给我卖关子,下一次千里迢迢去长安给宁人皇帝下跪的,就是你了”
八思八也放松了许多,指着南面的说道“先王说,即便没有南面中州人的骑军,这座草原在鼎盛时也只能养活最多三百万户,一千年前如此,五百年前如此,一百年前或者今日,都是如此。没有征战,也该有大旱和大雪,没有征战,也会有瘟疫和饥荒,没有征战,草原的孩子们也会为了活下去,拿起刀剑,你灭了我的部族,我烧了你的草场。”
八思八又向前一步,眉头也微微锁紧“这不是被诅咒的土地,但灾难不会有停止那一天,杀戮也不会有停止那一天。长生天让草原出了一个厉害的单于,让草原安定,不出十年,人畜繁盛,草场不够了,也还是会流血。长生天让草原出了一个庸弱的懦夫,大家你争我夺,也一样会流血。因为我们的草场,总会有不够的那一天。”
“可后人会怪我么?”博雅伦双手背负在身后,若有所思。
“阏氏要做的事,长生天也只会祝福,因为阏氏是草原所有人的母亲,为了草原的母亲流血和征战,是草原儿郎们的光荣。”
八思八看着转身的博雅伦,又怅然的说道“没有什么一定会生的预言,就算这预言是真的,阏氏不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么?”
“就你个老头子话多”
博雅伦随后离开了高台,她已经看到自己儿子的队伍冲进了营门,她相信,自己是一个严厉且合格的母亲,她为自己的儿子挑选了草原和南国最智慧的老师,为自己的儿子选了一个最合适的妻子。
她会为草原养育一位伟大的君王。
多年以后,向南国称臣的草原单于会记起那一句“我,大宁天子之外甥”的由来,是因为自己这位祖母。
夜幕将至,单于的黄金牙帐升起了示警的旗帜,这是王庭的规矩,自从大宁的将军们开始效仿前辈们出人意料的狂奔夜袭后,整个草原,只要颇具规模的草场和部族,都会在夜晚遣人巡夜,无论距离那座长长连城的无数关口的远近。
黄金牙帐建在较高的北面,东西南北,各宽三百余步,与其说这是一张帐篷,不如说这是一座可以搬迁移动的宫殿。
帐内的一应陈设自不必多言,大多来自天南地北,草原人可以放牧,可以骑射,可以征战,但做起这些手艺活,比起南国还是逊色了许多。和南国一样,王庭也喜欢用来自高丽的仆人,他们本没有用阉人的习惯,在他们看来,这是对长生天所孕育生灵的不敬。
可高丽做一条看家护院的狗历来是合格的,在这些奴婢送到王庭之前,他们大多已经在高丽的王宫中做过事,不必他们的主人费心忧心。
如今这处黄金牙帐的最深处,便是单于完颜古达的卧帐,其间的富丽堂皇自不必多言,可最难得的是,年纪尚浅的单于在为数不多自己可以做主的事情上,选择将自己的卧房,建成了宁人的样式。
若是不去看篷顶,只瞧见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透着香气的宁人书画,安放在一旁的桐木香书桌,还有桌上常备的上好笔架,用以研墨的墨台,用以焚香的瑞兽紫金炉和摆放着宁人古籍珍本的书架。
或许会怀疑此刻自己正身处南国哪位达官贵人的书房,完颜古达颇为爱惜这些耗费千金从南国寻来的古籍,总是会亲自将书架和书桌打理得纤尘不染,这是荆生教给他的规矩,让他对待这些古籍,就如同对待投奔自己的贤臣名士一般。
不过从两个多月前,他的卧帐里,从此会多一个人的身影。这样的精致典雅的卧帐对于草原人而言自然是难以想象,可对出自镇国公府的宇文嫣而言却是那么不值一提。她怀着怨气与仇恨来到草原,却又最终在北国草原南卷阵阵朔风里,将自己的怨气化作了冲动的悔恨,又在草原春暖花开的时候,将悔恨化作了复仇的动力。
不知为何,她渐渐喜欢上了这里,所有人对她皆是敬若神明,她不必像在长安一般郁郁寡欢,在这里,她是仅次于单于之母博雅伦的女子。她渐渐主动将从长安带来的那些衣裙收进了那些柜子里,梳起了草原女子的髻,换上了和博雅伦一样的华服。
因为她当初祖母只教宇文雪骑术而心怀不满,所以她其实在长安时便暗中学会了骑马,在一次王庭贵族行猎的间隙,她不经意的展示赢得了所有人的喝彩。北奴人并没有想到,一个来自南国的弱女子,也能像他们一样骑马。
博雅伦告诉她,若想让所有的人自心底的尊重她这位阏氏,那就让他们一次次为你刮目相看。
渐渐地,出自南国将门的宇文嫣在草原上用上了北奴人的骑射之法,放下了剑,腰间配上了弯刀。
和长安往来的书信渐少,对那位她视若仇敌的父亲,也只剩下流于表面的问候,倒是会向自己弟弟为官一任的东都城多去信几封,像个姐姐一样催促着宇文松早些成家。
两月前,杨智驾崩,杨宸登基的消息传到了北奴,紧随其后便是杨宸册立皇后的消息,当宇文家的奴婢把这个消息当作喜讯一样交到她手中时,等到的,只是一阵天崩地裂。她来北奴,也存了一份压过宇文雪的私心,而如今,又是宇文雪坐到了那个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上,自是怨恨难平。
不过又是博雅伦最终走进了被她砸得遍地狼藉的毡房,亲自给她擦泪,亲自宽慰,而那个从她来到北奴之后便一直称呼她“姐姐”的夫君,也像是长大了一般,信誓旦旦地告诉她,等他长大,一定要将长安城为她夺来。让整个长安跪着迎接她。
少年言语,换作十年前的宇文嫣或许会信,可她已经被一个曾经权倾天下的男子所哄骗,自然不会再相信,但草原上的点点滴滴,日日夜夜,正在将她的所有怨气和恨意凝练。有时候,她也渐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与长安天差地别,没有长安那些烦心俗事的草原,还是想利用这草原,有朝一日为自己复仇。
与她一道来到草原的奴婢,有心逃散的,她一个也没有多留,只留下了几个从宇文家出来的忠心奴婢,还警告了宇文家留在北奴的内应不要对那些逃亡的人赶尽杀绝。宇文松倒是雷打不动的差不多每隔一月就会千里迢迢让人给她送来曾经在长安时喜欢用的胭脂水粉,还有她所喜欢颜色的衣裙饰。
从身后的脚步声,即将出现的人是完颜古达,博雅伦也曾明言暗示,黄金家族血脉传承不可断,可完颜古达才十二岁,想到此处,她也不免有些脸红,可她明白,这是成为草原之母,让整个草原为自己所用的关键一步。
“姐姐”
短短两年,完颜古达的个头已经从她的肩膀到今日高了她一个头,熟读宁人的诗书,一手飞云笔的字也是写得颇为好看让她有些自愧不如。而且因为精通骑射,也练得一个身姿。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