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华公主选中了他,左候造就了他,天长日久,他越来越像左候,也越来越敬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他在晴衣面前是一个好兄长,在公主面前恭顺谨慎,极力将一切做到最好,用了十余年博得了所有人的交口称赞。作为偶然得逢机会的幸运儿,他沿着命运设定的路前行,可是突然间一切紊乱起来,那个影子回来了,失踪得离奇,出现的更是蹊跷。
如果不是蜀中动乱前,晴衣被段衍诱骗,替他携出了锦绣山河图;如果不是她被段衍推下重阶摔伤腰脊,瘫软无法行走;如果不是流言恶议迫得晴衣精神崩溃,几度寻死,或许这个消失的兄长永远不会出现。
当时在军中效力的他,唯一能做的仅是全无意义的书信劝慰,左卿辞却留下了让晴衣能重站起来的方子,甚至自万里之外取回山河图,一洗宫中不堪的议论。
载着荣耀和赞誉,侯府消失的大公子横空而现,□□怀身边每一个知道消息的人,都变得闪烁其辞,暗露怜悯惋惜。□□怀心底说不出的复杂,他知道与对方不可能不见,却又怕见,更不知见了如何自处。
当年左卿辞究竟因何失踪?为什么多年不闻音讯,直至去岁才现身?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相逢是偶然还是刻意?
他究竟为何而来?
☆、棋手局
长夜无边,幽雨漫漫袅袅的洒落,江岸空寂的浅滩笼在雨中,细细的声籁如春蚕食桑。江畔一座孤亭明烛高烧,清辉莹莹,成为暗黑的天地间唯一的光明。
文思渊在亭中凭栏而立,指际把玩着一枚精巧的玉鸠。
一个比夜更深的影子悄然而现,布巾蒙住了脸庞,露出一抹令人心动的雪额深眸,带着晶莹的雨雾,似化外天女踏破重霾而来。
文思渊目光一跳,半是惊异半是惊艳,&1dquo;你在公子身边竟未易容?”
苏云落沉默以对,并未摘下覆面的蔽巾。
文思渊视线在她眉眼间流连良久,神色渐沉,掺着一缕微妙的妒意:&1dquo;你连我都防得紧,居然肯在他面前露真容。”
苏云落无意解释,仅道,&1dquo;这次又是什么?”
文思渊哑了一瞬,忽的敛了神态,恢复了谈生意的腔调,&1dquo;听说你近日跟他有些不寻常,我还当是谬传,看来也并非无根之言。”
亭外的世界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话语仿佛落入了虚空。
&1dquo;既然你攀上了高枝,想必几件生意得另做安排了。”停了一会不见苏云落接腔,他心下闪过无数猜度,滋味越难忍,出言嘲道,&1dquo;靖安侯府地位尊贵,内底却不简单,更不可能容许一介胡姬登堂入室,基于多年的交q&ianetg我提醒你一句,别对美色寄望过高。”
她抬起睫,眼眸又黑又静,蕴着天光初透时的寒冷,&1dquo;我想离开,他不让,用你来质挟我。”
文思渊一怔,阴郁瞬时转为兴奋,左卿辞对她的兴显然乎预计,他立刻有了盘算。&1dquo;是他扣着你?不必理会,你先避一避,待他来找我再谈其他。”
她默了一会,声音有点涩。&1dquo;你无非是要卖个更好的价,去吐火罗前你承诺过什么。”
文思渊自知理亏,然而他老于世故,岂会为一句质问改变主意,当下转了话题:&1dquo;鹤尾白有消息了。”
苏云落明显专注起来,冲口而出,&1dquo;在哪?”
优势又回到了文思渊手中,他带着商人惯有的精明,不慌不忙的转动指间的玉鸠。
苏云落稳住了神,&1dquo;你要什么。”
文思渊早已想好,从怀中取过一个木盒推过去,徐徐开出条件,&1dquo;替我取一面双蝶透光宝镜。此镜相传为花蕊夫人所有。镜明如玉,叩之如磬,正午时光影可透,现为涪州城外的桑园主人杜夫人所有,镜图和藏匿之处在盒中,两日内我要见到实物。”
两日?试剑大会在即,江湖豪侠云集,当前又难以易容,苏云落默然良久,&1dquo;燕归鸿在附近。”
玉鸠自文思渊指际弹起,被他一挥收入宽袖,起身走入雨幕,留下一句缥淡的话语:&1dquo;那又如何,你又不是第一次对上他,不想做尽可放弃,但规矩你也清楚,我不会等。”
苏云落悄无声息的回到沐府房中,卸去面巾和浸湿的外衣。
文思渊的条件充满了恶意,挑在这一时刻迫她行窃,无疑是为了激怒左卿辞,一旦侯府公子现她不再受控,作为中间人的文思渊也就拥有了议价的筹码,赢取了重进入交易的机会。可左卿辞岂会听凭摆布,一路上他有形无形的试探,全是为了抛掉文思渊,更直接的操纵。
不想受制其中,唯一的办法是如左卿辞所言,除掉文思渊。可她需要掮商的消息,也需要他将窃来的宝物出手,尽管狡诈无常,重利忘义,百晓公子毕竟是合作最久,江湖中人脉最广,而且——又有了鹤尾白的消息,她已经别无选择。
夜随着漏声一寸寸流逝,苏云落了好一阵呆,直到黎明前才在榻上盘坐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对面绣榻上的人翻动了一下,琅琊郡主仿佛碰上了什么噩梦,额际渗汗,从沉眠中醒来,朦胧的光影穿透纱幔,将屋内的q&ianetg景映入她的眼。
一个在胡榻上跌盘的影子在淡淡的曙光中,手掐子午,足分阴阳,双腕置于膝上,食指虚触,掌心向天,双目七分闭三分睁,姿势奇异,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琅琊郡主清眸蓦然睁大,纤指无意识的掐入了掌心,直到看清对方有一张深秀皎白的胡姬脸庞,她才清醒过来,心头仍在悸乱的跳动,脸上一片湿凉,抬手一拭,不知不觉竟已泪流满面。
直至中午,阮静妍还是有些恍惚,总是不自觉的瞧着苏云落呆。茜痕忍不住轻咳一声,琅琊郡主这才收回目光,现左卿辞正微诧的望过来。
茜痕不清楚主人为何异常,灵巧的圆场:&1dquo;就算昨日探望见着杜夫人病势不浅,小姐也不宜忧思过重,时时牵虑。”
左卿辞随言劝慰了几句,今日威宁侯与□□怀被请去宴饮,唯有他以疲累为由推却,令涪州最好的酒楼送来一桌席面,邀琅琊郡主及苏云落在内院小饮。
苏云落沉默的进食,一言不,她例来话少,旁人也不觉意外,刚咬入一块糖醋小排,她突然顿了一下,抬手抚住了腮。
左卿辞停下箸:&1dquo;怎么了?”
苏云落闭口不言,一双深黛的眉尖紧紧蹙起。
琅琊郡主身畔的茜痕一打量,忽然醒悟:&1dquo;苏姑娘今晨似有些牙痛,会不会是荔果食多了,引得虚火积聚所致。”
左卿辞有一丝意外:&1dquo;云落可容我把个脉?”
突如其来的疼痛激得苏云落瞳眸漾起水意,比平日更为幽深动人,听见他的话语,迟疑片刻才伸出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