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琛看着安奕离开的背影,一阵心悸。
他还没弄清楚这阵慌乱因何而起,脚步已先于大脑追了上去。
这是严琛第一次到太平间,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一个鲜活生命的离开。
他看着昔日那个总爱叫他“严琛哥哥”然后把眼睛笑成月牙的漂亮女孩,被放入狭长的、冒着冷气的停尸柜中,看着安奕跪在一侧痛心含泪地俯去吻她已毫无血色的脸颊,严琛备受触动。
他走过去,同安雅做告别。
安奕垂眸凝泪,目光始终不愿从安雅脸上移开一分。
直到工作人员来委婉提醒,这里过会儿还要有其他遗体送来安置,安奕才终于肯放手。
只是当停尸柜被推回去的一瞬,安奕的精神防线溃堤了。
他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了严琛怀里。
“安奕!安奕!”
严琛被他滚烫的体温吓得心惊,忙抱起人往楼上急诊跑,。
值班护士带人过来帮忙,把安奕送进急救室,严琛再次被拦下。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抬手摸了下脸颊。
那记耳光像在他脸上扎了根,刺痛蔓延至胸口,再生出丝丝缕缕的惶然无措,把他的一颗心缠裹得密不透风。
严琛在急救室外等到天亮,林誉明才出来告诉他安奕烧退了,但人还没醒。
“怎么会没醒?!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问题!”严琛急问。
林誉明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没好气地说:“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他本来戒断反应就很严重,你还这么刺激他,你是想把他绝路上逼?”
严琛拧眉,“什么戒断反应?”
“他长期失眠、焦虑,在吃抗抑郁的药,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严琛语塞,他确实不知道。
林誉明被他气得够呛,但他是文化人,不爱和别人吵架,此刻更是不想跟严琛浪费口舌。
“你如果还有点良心,就请你这时候办点人事,离他远一点,让他少受点刺激。”林誉明连续忙了几天,这会儿实在撑不住,说罢摆摆手便大步离开。
严琛有点羞恼,但林誉明的话提醒了他。
他打电话叫来姜海,两人一起把琐碎的手续办完,再联系殡仪馆,秦牧野则把安奕转去单人病房负责看顾。
安奕在退烧后醒来过一次,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被医生打了针镇定,而后又沉沉睡去。
他像陷入了一片汪洋沼泽,越挣扎、越泥足深陷。
那淤泥先是吞噬了他的外公、再是他的父母,他哭喊着“不要”,却眼睁睁看着怀里一脸痛苦的妹妹被沼泽一点点吞没。
他听见安雅哭着叫他“哥哥”,说她害怕,他想抱紧她,安慰的话却被灌入喉咙的泥沼堵了回去。
呼吸不过来了。
安奕痛苦地拧紧眉头,试图张大嘴巴汲取氧气,可巨大的痛楚还是有如实质一般浇灌进他的口鼻,被他吸入肺腑。
好疼。
他想呼救,可无人来救他。
窒息前一秒,他终于惊醒。
身上的病号服已然被冷汗浸湿,他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小鬼,惨白一张脸,踉跄地下床,嘴里念叨着要去找妹妹。
刚去洗了把脸的秦牧野回来,看到这一幕吓得不轻,赶紧过来把他扶回病床,“你刚退烧,又一天没吃东西,还不能下床乱走动。”
安奕呆呆看着天花板几秒,突然清醒过来,他没有妹妹了。
什么都没了。
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现在就只剩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一遍遍经历这种永无止境的痛苦?
“小安哥,你……”秦牧野想说“节哀”,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份瘦肉粥好吗?”
安奕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趁秦牧野去护士站要食堂点餐电话的时候,他光着脚晃进楼梯间,一路向下奔跑,直接跑去了太平间。
严琛和姜海正在那咨询转运殡仪馆的手续问题,见安奕赤脚出现在这,严琛立刻脱下外套,把人裹住抱放在长椅上,“怎么不穿鞋?不冷吗?”
安奕不说话,直勾勾盯着太平间里面的那间停尸房,他的小雅还睡在里面。
姜海跑去楼上的小卖部买来一双棉拖鞋,严琛给安奕穿鞋时,现他单薄的裤子破了一道口子,挽起裤腿,就看见安奕的膝盖被磕得一片青紫。
“刚才摔的吗?”严琛问,安奕却像没听见,一直望着天平间的入口出神。
严琛给他放下裤管,沉吟片刻,又低声说:“我联系好了……殡葬,你看什么时间叫他们过来。”
安奕这才有所反应,眨了眨濡湿的眼睫,冷冷地看着严琛,问:“什么殡葬?”
严琛喉咙紧,不知道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