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子在这。娘,让我帮您梳头。」
最后,他微笑道:「您安心吧!」
「梳子。」
封龙说得并不动情,但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晰无比,仿佛要让妇人把每个字都能听清楚。他的话,就如同凿子,将字一个一个刻在石头上,永无变更的余地。
「娘,您找什么?」
三句话一过,一丝浅不可见的笑容浮现在妇人面上。
闲趁,残月晓风谁问。
握了白少情整整一天的枯瘦的手,终于松开,无力地垂下。
「娘,今天有只兔子撞到不远处的树墩上。哈哈,守株待兔的故事竟是真的……」
最后一丝生命,已被抽走。
情字怎消磨,一点嵌牢方寸。
最难堪坡的生死之关,妇人已经过了。
「再坐一坐。」妇人侧耳倾听,微风拂动她额前的:「听,少情,这是风掠过花丛的声音。」
漫回,梦中缘,只一点故情留。
「娘,天色晚了,进棚子里去吧!」
白少情征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身子一软,伏在妇人身上,紧咬着唇,不泄一点笑声。
绝代风流已尽,薄命不需重恨。
封龙站在一旁,伸手缓缓抚摸他的。
青山绿水,将长埋——他生命中最可贵的一切。
身体剧烈的颤抖终于停止后,白少情站了起来。他没有余力关心封龙,只是让本能支配着,抱起母亲的尸体,缓缓走出草棚。
他知道自己已注定失去她。
月色下,九里香迎风摆动。
他探过脉息,知纵有良药,母亲也撑不过许久。心口痛不可言,狂奔的激流在胸膛处找不到出口。
他在母亲最爱的地方,安葬他最爱的人。
人间,总有白头。谁不是撒手一去,空留孤坟一座?
他的横天逆日功已经大有长进,挖一个墓穴并不难。他小心翼翼把母亲放在墓中,摘一丛山花覆盖在母亲面上、身上,痴痴看了母亲最后一眼,用手把泥拂入墓中。
他笑得温柔,眼睛却已经湿润。
眼看着母亲被黄土渐渐掩盖,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晶莹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不断堆高的黄土中,与墓中人常留此地。
白少情点头。「就听娘的,少情会一直陪着娘。」
悠扬箫声不知从何处飘起,越过清风稍尖,盘旋在林中各处,像温柔安抚的手。
两人怔了半天,妇人转身笑过来,「少情,我们就在这住下吧!你好好陪娘,过这段最后的日子。青山绿水中,无人会万劫不复。」
白少情回头,泪光中看见封龙。
「美景良辰夜,无可奈何天。」妇人叹气,「不得不动情,不得不留情,纵使恨到极点,也不由自主,方为无可……奈何。」
他靠在树下,持箫而吹。山风吹动他的袖摆,衬出绝世潇洒。
「无可奈何?」
夜凉如水。
良久,他缓缓站起来,用手攀住一根九里香的枝叶,怅然到:「情,是无可奈何。」
远远一瞥,英俊的脸上有着自己深深熟悉的气息。肺部突然窒闷,白少情深深吸气,让清凉夜风吹入喉中。
妇人沉思。
情为何物?
「娘,告诉少情,在娘心中,情为何物?」
是恨不彻底、同不彻底。
一阵心惊胆跳。
是离不开、抛不掉、舍不得。
他忽然想起封龙。若今生今世,在脑中盘旋的,都是玉指峰上的瀑布银河,那可怎么办?
是咬牙切齿,伤透五脏六腑。
白少情看着妇人。他心寒,不料遭受白莫然如此对待后,母亲的记忆,却仍留着这一个最好的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