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循微笑:“特别恨。”
她低头,看着姜夫人的眼泪。
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姜夫人的一眉一眼:“我昔日最喜欢你,最尊重你了……我爹只关心朝务,我的教导皆出自你。你教我养我,又亲手毁了我……我格外恨你,我摔断你给的玉镯,发誓一定要报复你。
“可你身体太差了,病得人事不省。你要是再多活几l年就好了,你再多活几l年,就可以看到我如何夺走你们的念想,毁灭你们的所求……你死得这么早,看不到我对我爹的报复了。太可惜了。
“我怎么能伤到你,报复到你身上啊?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不够啊,娘。毕竟我还是不如你,还是没有狠到你那一步……我想向你多学习,你死得太轻松了。”
姜夫人喘气喘得双颊发紫,意识到不同寻常。
……姜循平时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姜循再恨她,也不可能把恨意说出来,成为把柄,除非、除非……
姜循贴着她的耳,柔声笑:“娘,你痛不痛啊?”
姜夫人满头冷汗,呼吸艰涩,她瞪大眼睛看着姜循。她眼前重新变得模糊,她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抖……她颤抖着想推开姜循,姜循反手紧握住她;她想唤仆从,哆哆嗦嗦打碎了那药碗,然而……
药碗碎地,此间只闻雨声。
姜循“嘘”一声:“娘,没有别人。我在侍疾啊,没有眼色的人怎会来打断?我爹此时在琼林苑中,姜芜和张寂又出门给你买零嘴了……你摆脱不了我。
“你痛不痛啊?是不是觉得全身发麻,是不是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到耳鸣?是不是喘气便感觉心痛,骨头要碎掉,血液要爆开……是不是痛得恨不能立刻死了,却死不掉啊?”
姜循乐不可支。
她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在姜夫人眼中,整个纱幔都如雨箭,向她砍来。她沉浸在这极致痛苦中,又见姜循化身成一只毒蛇,盘旋在横梁上。毒蛇盘蜷纠缠,裹着箭雨俯冲……
姜夫人发出尖厉惨叫。
这恐怕是她今日最有活力的时候。
而姜循握住她无力的手,笑吟吟:“我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这种和我体内蛊相似的毒。没办法啊娘,我不知道你给我下的是什么蛊,我没空去苗疆……我只能找人去问,去打听。我好不容易给你找到这种毒……
“娘,你今日是先病死呢,还是先死在我的毒下呢?娘,你也尝尝我每月都经受的滋味好不好?你也感受一下我的恨意好不好?”
雨声如此浩大。
整个世界都沉浸雨中,飘飘然,浮空后,再入地狱。
姜循大笑着,看姜夫人挣扎,看姜夫人面色越来越胀,从紫变青,再变白。她看姜夫人明明没有力气,却依然痛得去用头撞床板,撞得满头血……
可这怎么够。
姜循冷冷看着她越来越没气力,看她奄奄一息。姜循面色如常,将手递到姜夫人鼻息前。她感受不到呼吸了,便低头看着这人,然后抽手欲走。
她手被握住。
力道太轻了,但姜夫人已用尽了力气。
姜夫人一个寒战,从头颤到脚:“亲手弑母,一经查出,你会有报应。”
姜循期待:“我等着!”
姜夫人:“简简……”
她铅灰色的脸肿胀,浑浊含泪的眼睛涣散,努力靠两个字,来唤起姜循的良知,或者期待姜循会为了她口中的关键字,放她一命……
然而姜循分明听清了,却仍凝立原地,腰也不弯一下。
姜循将手抽走,冷道:“不用你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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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走出姜家府邸。
玲珑为她撑伞,姜循转头说了几l句话,见玲珑色变,惶惶然要回去看姜夫人。但玲珑又担心她,姜循推开
伞推开人(),要自己独行。
姜循走在绵密雨中。
出姜府时?[((),她碰到返回的姜芜和张寂。姜芜小鸟依人般从马车上下来,害羞地仰望张寂。姜芜回头看到姜循,面色微白;张寂同时看到姜循这落汤鸡一样的模样。
姜循朝他们扯嘴角。
模糊中,好像听到张寂问什么,姜芜说什么。但姜循一径推开他们,自己继续朝外走。那二人到底被吓住,转身跑入府邸,去看姜循到底做了什么。
姜循继续走在滂沱大雨中。
天地终于静下来了,她只剩自己一人,获得短暂清静。
天地如此静,她的仇人终于死了一位,可她耳畔脑海却全是浮光掠影只言片语,吵得她头痛欲裂,看得她心碎如死。
姜循行在大雨中,忽然听到清脆年幼的笑声。她扭过头,看到是一个小女孩与娘亲撑着伞,跑出雨帘去商铺檐下躲雨。雨滴如浪,在年轻的母女二人脚下生花。
很多年前,她也曾与姜夫人这样躲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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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夫人幽娴贞静,秀慧多智。除了体弱多病,她几l乎没缺点。
丈夫沉迷权势,她教导姜循。在姜芜回来前,姜夫人应是世上最完美的母亲。可姜芜的到来,让姜夫人受了刺激,让姜夫人病倒,让姜夫人始知多年的母女之情,只是丈夫怕自己当年受不了丢女之苦,找来孤女哄骗自己。
姜夫人发了疯,无论如何都要姜循离开,要姜芜留下。她用仇恨的眼神面对姜循,她多么亏欠自己的亲女,便多么恨这个夺走自己爱意多年的本应陌生的孤女。
太子妃当然只能是姜芜的,太子妃绝不能是姜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