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方才与那个注定要与他纠缠一生的敌人交了一回手,输得一塌糊涂,也见识了对方的强大。
只是他奇异地没有怕,像雁回镇上他在秀娘房里独自面对穿着重甲的蛮人时那样。
他态度温和,但是任何东西都别想让他屈服。
唔除了顾昀。
长庚有气无力地想道“我恨死顾昀了。”
然后他试着把顾昀的肩甲挂在了自己身上。他没穿过甲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只觉得这东西压在身上比他想象得沉,他披着甲胄倒头睡去,梦里还有千万重艰难险阻等着他。
第二天,长庚宣布,他要出一趟门。
整个侯府都震惊了除夕夜里四殿下被顾大帅扛出大门的场景可还历历在目。
顾昀的原话是“拖上天,到时候反正我们都过七大关到北疆了,他没地方追去,也就老实了。”
可这还没过天呢,老管家唯恐长庚是要让他备马追上去,忙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玄铁营不比普通行伍,脚程快得很的,千里神骏也追不上,再者军中不留无军籍之人,这是老侯爷传下来的规矩了,您看”
长庚冷静地回道“王伯,我没想追过去添乱,我不是不懂事的小孩。”
老管家“那您这是”
长庚“我想去一趟护国寺拜访了然大师,以前跟人家说好了的。”
老管家的脸色再次一言难尽起来。
大帅将来回府,要是现他不在家的时候,小殿下居然叛国通敌到了和尚庙里
老管家简直不敢想象顾昀的脸色那还不得活像戴了绿帽子一样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哄着侯爷的义子能高兴一点,老管家没办法,只好咬着后槽牙答应了,如临大敌似的点了一排家将护送长庚去护国寺。
浩浩荡荡的如同上门踢馆。
了然和尚煮了茶,见到长庚也并不惊诧,仿佛早料到他会来,和颜悦色地邀请他坐下,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又让小沙弥拿来了纸笔和烧纸用的火盆,摆出长谈的架势。
才不过大半个月没见,了然和尚现面前的这少年眉目间的茫然和焦灼都不见了,整个人带来了几分郁郁的沉静与坚定,像是化蝶的虫挣脱了第一层蛹。
长庚道了谢,接过茶碗来喝了一口,险些呛出来。
这和尚上回说要以好茶相奉,敢情纯粹是客气话,给他泡了一杯不知道什么玩意,苦得舌根疼,全无茶香。
长庚“这是什么”
了然和尚笑盈盈地写道“苦丁,清目活血,可除烦助眠。”
长庚“那不就是瓜卢吗我在侯府喝过,好像”
口感没有这么恶心。
了然“那是小叶,此为大叶瓜卢。”
大叶的听起来有点厉害,长庚刚想顺着夸两句,便见那和尚实在地写道“大叶的便宜些。”
长庚“”
他仔细地打量着和尚的茶碗,碗是好碗,刷得也很干净,可惜用得太久,难免磕碰,好几个都已经豁口了。
了然和尚“僧舍粗陋,殿下见谅。”
整个京城都给他留下了一个纸醉金迷的印象,好像所有人都很有钱,满城都是奢侈的消遣,西洋人说大梁帝都铺的地砖是包了金子的,其实并不算很夸张。
但不知为什么,长庚身边认识的几个人都是穷鬼,沈易不必说,天生长着一张世代贫农的穷困苦瓜脸,还有顾大帅,坐拥偌大一个侯府,整个就是个空壳子,初一一早就迫不及待地带着长庚去宫里找皇上打秋风,现在又多了一个用豁口杯子的了然和尚。
长庚道“护国寺香火旺盛,大师却安于清贫,果然是出世修行的人。”
了然笑了笑,写道“和尚走南闯北,落魄惯了,慢待贵人了。”
长庚问道“我听人说大师还坐铁蛟去过西洋番邦,是为了宣扬佛法吗”
了然“我才疏学浅,不敢效仿古时云游高僧,出门只是为了看看四方世界,看看人。”
长庚又含了一口苦丁,越品越苦,毫无回甘,只好失望地咽了下去“我从小在边陲小镇长大,没离开过小镇一亩三分地,来到京城,又鲜少出侯府,是不是于一隅了但我总觉得天底下的喜怒哀乐大抵是一样的,看了别人的,还是没地方安放自己的。”
了然“心有一隅,房子大的烦恼就只能挤在一隅中,心有四方天地,山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长庚听说,愣了好久,看着了然和尚将写过了字的纸一点一点地填进火盆里烧干净。
“大师,你那天跟我说,未知苦处,不信神佛,现在我知道了苦处,来讨教神佛,可否请您指点迷津”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