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在裴璟八岁时便郁郁而终了。
裴璟现在还记得母妃逝世的那个夜晚,已经熟睡的他被匆忙赶来的宫人抱去殿中。
他被带进殿中时,正好遇见从里面出来的父皇。
他一时间无法将这个眼带血丝、胡茬遍布的颓丧之人与往日里严肃又令人生畏的父皇对上号。
不知母妃说了什么,裴璟进去时,殿中只有半躺在床榻上的她一人。
即便被病气磋磨许久,可她还是那么美。
看见裴璟,她黯淡的眼眸竟然有了色彩,竟然能够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了。
她用冰凉的手轻抚上裴璟的面庞,为他擦掉眼泪,柔柔笑着,用依旧生涩的语言道:“伯谨,过来,娘亲给你跳一支舞好不好?”
裴璟无意间见过父皇朝她温语伏低,只想她再为他倾舞一曲。
可她只是沉默着摇头。
如今,处于弥留之际的她,却主动提了出来。
皎白的月光从窗前倾泄而入,铺洒在地上。
她跳的并不是令父皇一见倾心的绿腰舞,而是胡旋舞。
即便只身着素色宫装,周身并无任何装点,可这些外在之物对于跳舞的她来说根本无足挂齿。
她,便是最耀眼的存在。
每一个旋转、仰身都是那样熟练灵巧。
她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愉悦笑容。
一舞完毕,她也带着这样的笑容倒在了地上。
裴璟扑过去,哭着喊她。
这个被重重宫闱锁了一生的女子终是流下泪来。
“我……叫阿那若。”
她那双浅蓝色如宝石的眼睛凝望着窗前的月光,泪眼盈盈地笑起来,缓缓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什么:“我好想……”
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两句话。
母妃逝世后,父皇悲痛欲绝,下令将这座宫殿永久封锁。
萧瑟刺骨的寒风卷起这座荒废已久的宫殿中铺洒的厚厚落叶。
许久,裴璟才将自己的心绪从过去的纷繁记忆中扯出。
他转身,缓缓走出了这座宫殿。
一切都过去了。
如今,他也找到了此生的慰藉归处。
那便是阿鸢。
她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走进他内心,让他倾心的女子。
她,便是上天送给他的馈赠。
裴璟缓缓绽出笑容,步子又快又稳,衣角都仿佛裹着迫不及待的风。
已不复早前的燥郁。
*
听风苑内的奴仆早已跪在庭院之中,个个面如土色。
裴璟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前,一只手搭在极佳的香檀椅扶手上,而另一只遒劲修长的手上,捏着的俨然是姜鸢留下的书信。
时值薄暮,房中已然掌灯。
裴璟敛眉低,在不停跳跃的细碎烛光下将那寥寥几句告别之词看了一遍又一遍。
像是不死心地找着什么。
身后站侍的方公公战战兢兢,冷汗早已将衣衫浸湿。
即便自家爷什么动作都没有地坐在那里,他也能察觉到危险可怖的气氛。
裴璟看了足足有半刻钟,蓦然松开快被指腹捏碎的薄薄纸张,可那已看过数遍的墨字却如同锋利恼恨的荆棘一般扎进眼里,没入心里——
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