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不知道我即将要走,包括纪廷。傅斯年来到我的身边,也带来了我生母的消息。汪茗,一个我只知道名字的女人,可她给了我生命。傅斯年告诉我,她经营着一个圈内小有名气的画廊。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提起那个名字时,仿佛也在用声音膜拜他的女神。我对从未谋面的,生育了我的那个女人充满了好奇,那么用心地学画也是为了有朝一日站在她的面前。也许我永远不会原谅她,可我止不住地向往她。傅斯年一语道破天机,他说我渴望的并非徒有虚名的母爱,而是一个挣脱现状的借口。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夜航鸟,我知道它为什么不敢逗留。
二十一岁,我和他g市重逢。离开的时候,我知道他爱我,终于找到左岸那天,他喝醉了,依然爱我,我从未如那一刻那般确定他是清醒的。那时我已经在外独自漂了三年,一个只属于我的、宁静的岛屿对我而言具有足以致命的诱惑力。于是我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
那是真正属于我们的一段时光,他曾经笑着对我说,再做下去就要做伤了。说这样的话时,他却不肯放开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最多的是抵死缠绵,没日没夜,不言不语,仿佛躯体的相融是最qiang有力的保证,可以暂时忘掉周遭的不安全。
我喜欢一歌,歌里唱&1dquo;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莫名其妙的,我总是听成了&1dquo;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天明”。想不到天明那一刻远比我想象中更快。
止怡和纪廷妈妈到来的那天,我听从他的安排躲在了他同事的房间里。我给了他三支烟的时间,然后离开。后来他怨恨我对他太过苛责,我原可以等得更久。他不知道,那三支烟的时间其实是我在为自己拖延,如果我足够清醒,早就该放手。
就是在那段不长不短的等待中,我第一次正视我和纪廷之间的问题,而我们从前默契地避而不谈,是因为彼此早就深谙于心。
他是爱我的,可他总是有太多的东西需要顾及。
我也是爱他的,而我只有他。
就好比岛屿看似孤独的等待,如果他沉入海底,还有海水包裹着他,鱼儿陪伴着他,他依然会存在。而双脚退化了的夜航鸟天地无比宽广,然而她只能停靠一次,从此便再无选择。
我忘不了我的生母汪茗离去时的眼神,我就像她的翻版,总是栽倒在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在纪培文之后,她遇到过许许多多的男人,半生跌跌撞撞,自以为已全身而退,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抽离。她到最后也没有释怀,我不想重蹈覆辙。
如果他足够爱你,不会把问题jiao给你。
如果他犹豫,那就意味着动摇。
如果有些东西迟到,那还不如不到。
这是我的生母在弥留的时刻唯一留给我的财富,一个血淋淋的教训。所以当时我庆幸过自己没有收拢翅膀。
再见止怡,我们都二十六岁。我答应和她打个赌。不是赌气,而是纠缠了十几年,寻寻觅觅,分分合合,一切到了该做个结束的时候,我们总该找到一种方式,给自己一个出路。
她要我赌纪廷敢不敢抛下一切跟我离开。
说到底这是场没有输赢的博弈。
纪廷说他没有后悔,但后面那几年免不了有遗憾。
止怡赌来了她的死心,何尝不是一次重生?
而我呢?不过是孤注一掷。
我和纪廷再回来时已经是四年之后,这年我正好三十岁。止怡和刘季安来之不易的婚礼上本应只有欢笑和祝福,因为我们的归来,免不了多了几分泪水。当时我远远地看着她和刘季林站在众人簇拥的中央,犹豫着该不该往前。
她是我最亲的人,给过我最无可替代的温暖。我爱她,也恨过她。小的时候,我曾替她从别的孩子那里夺回她被抢走的金鱼,也曾偷偷在无人的角落将鱼缸摔得粉碎。
她用微笑回应亲友们的祝福,我记忆里弱不禁风怯生生的止怡在深爱着她的男人面前,只有一览无余的轻快、鲜活和喜悦。当我尝试着往前迈出一步时,她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转身。那时我们都湿了眼眶。娘在郎的引导下朝我走近,白纱被风牵引着在她身后摆dang,犹如金鱼灵动的尾翼。挣脱了桎梏,原来她有她的天地。
在止怡身后不远处,有我曾经的父母,也有纪廷的家人。此时他们脸色一定和我们一样,有惊讶,有尴尬&he11ip;&he11ip;或许还有期待。我慌张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将我握得更紧。
曾经有过的裂痕是否能够弥合,我们都不得而知,就好像四年前的那天我在huang昏之中的等待,当时我并不知道我要等的那个人是否会追上来。
生活中总是充满了未知的因素。正因为这样,我并不相信有永不沉没的岛屿。只是我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停靠在他湿冷的礁岩上,如果海水漫过了他的头顶,我选择和他一道沉入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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