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淮笙在黄净之眼中从来都是高大伟岸铁血手腕的形象,但最近好像也显出老态来,不过也才五十多岁的年纪,可见人终究是肉骨凡胎,无论如何都抵抗不了病魔的侵袭。他走到壁炉前自己一贯的位置坐下,从管家手里接过热茶抿了一口,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大抵就像他这样,无论多么混乱失控的局面,只要他一出现,硝烟瞬间平息。
黄净之曾经在Bathory里也担任这样的角色,但到底还需修炼,不像他父亲已臻化境。
他没有立刻理会儿子的质问,而是看向方凝,礼数周全道:“方董请坐。”又递了个眼神给旁边女佣,“夫人累了,扶她回去休息。”
蒋婕乍然回神,扭头对丈夫道:“小之他……他不懂事,你……”
她声音细听之下竟还是央求的口吻,却不知怎的戛然而止,黄淮笙俯身握住她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拍了拍,目光深沉难辨其意。
女佣搀着蒋婕离开,管家给方凝续上一杯茶,黄淮笙唇边噙着笑,缓缓开腔:“年轻人有胆识是好的,我很欣赏。”他话说一半留一半,转而冲向李济州,状似关怀的模样:“刚刚那一下,肩膀疼不疼?”
李济州额角的冷汗还在,背却挺得直直的,甚至朝他笑了笑:“还行。”
黄淮笙也笑了,将茶杯递回管家手里,说:“我该怎么称呼你,我儿子的男朋友?”
黄净之当然知道他这话奚落居多,抬高分贝喊了声:“爸!”
黄淮笙好像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儿子,轻飘飘地觑他一眼,听不出喜怒道:“你还知道认我这个爸,不是怀疑自己并非我和你妈亲生的吗?”
方凝在旁边听得皱眉,黄家家风严明她是有所耳闻的,却没想到父子俩是这样的针尖对麦芒。
黄净之表情一僵,他就知道,自己那一番口不择言,势必要被父亲秋后算账,可当着李济州的面,他已不想再跟父母起争执,便转移了话题:“你刚才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黄淮笙看着儿子,笑意终于一点点冷下来:“净之,我应该没跟你讲过,当年为了娶你母亲,我曾遭到全家人的极力反对,你爷爷用拐杖差点打断我一条腿,将我逐出家门,所以规矩就是规矩,今天你们能站在这里聊这些,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
他话音落,方凝刷地起身,表情亦不怎么好看:“黄董,话如果说到这种地步,那我们只能先告辞了。”
黄淮笙面不改色地招手示意管家:“送客。”
却这时,冷不丁一句话响起:“那最后还不是被你娶到了?”
李济州目光炯炯,嘴角轻哂:“黄董,您举的这个例子,应该是在鼓励我们奋勇追爱切勿轻易放弃,我理解的没错吧?”
黄淮笙默了一瞬,又笑起来,但分不清是冷笑还是什么,“你倒挺会钻空子借题挥。”
李济州耸了下肩,马上眉心紧拧,许是牵动到了刚刚的伤处,却很快若无其事道:“我就当您夸我了。”
黄净之从方才就一直在忧心李济州肩上的伤,见状偏过头低声对他道:“你和阿姨先走吧,我很了解他们,多说无益,没用的。”
“你跟我一起走。”李济州牵住他的手,眼底温柔泛滥。
黄净之与他对视一两秒,似有千言万语,却最后只抿了抿唇轻声说:“好,那你稍微等我一下。”言罢转脸又对上黄淮笙,语气坚定而缓慢道:“爸,如果我执意要跟他在一起,你也会打断我一条腿,再把我逐出家门吗?”
黄淮笙的反应比想象中要平静,“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都威胁不到你。”
“您当然能威胁得到我,”黄净之说:“您也太知道怎么做才能威胁到我,所以不声不响地卸任,突然把我架上那个位置,怎么说也算是孤注一掷一场豪赌。但如果我统统不要呢?你也来不及再去培养下一个继承人了,对吧?”
黄淮笙沉下脸缄默数秒,接着摇头失笑:“看,现在倒成了你反过来威胁我了——”却说着忽而掩嘴急咳数下,旁边管家忙奉上热茶,他摆摆手,缓了缓才边思索边道:“打断你一条腿把你赶出家门……还是答应你们俩在一起,好继续留你这么个不肖子在身边气我,这两种选择好像都挺添堵。”
黄净之微抿了下嘴角:“……那您慢慢考虑着,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先走了。”
黄淮笙:“看来是有人撑腰了,果然硬气许多。”
“对。”黄净之接下他的嘲讽,“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讲话自然硬气。”
这对父子俩一会儿剑拨弩张一会儿幼稚斗嘴,属实把方凝给看愣了,但她又才被未来亲家下了面子,此刻板着脸做出冷眼旁观的架势,还催促儿子:“走吧,再待下去恐怕会踩脏别人家的地毯。”
她性情刚烈锋利,本就不是好惹的,别人到了黄淮笙跟前大都自觉矮三分,可她不会,毕竟也是上过金融杂志拥有大版面专访的传奇女强人,受了气绝不隔夜,一般当场就给报了,何况手里还有儿媳妇这个“人质”。
老管家将三人送出门,看向自家小少爷时,表情是略带凝重的欲言又止。黄净之避开视线装看不见,他当然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无非是想劝他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
可他已三思了许多年,如果不是父母最近开始流露出想用黄淮笙生病一事逼他尽快完婚的意思,他也有耐心继续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