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至清则无鱼,为了乾坤界长治的太平,大家有意无意不提这些往事,千年万年,年头久了,大多人也就不知道了。”衡玄衍目光淡淡垂落在少年身上,有如瀚海浩浩覆压,褚无咎头被生生压得低下,额角鬓角不受控制地漫出一层汗水。
“朝朝说你中过魔毒,那日情形我未亲眼所见,我所看见的,便是你一身人骨已经尽数化作魔骨。”
“我本不打算救你。”衡玄衍沉声说:“你血脉里流着妖的血,如今人骨又化作魔骨,中了蛊毒,你自己来说说,你算是一个妖、是魔、还是人?”
随着他压低的厉声,气压骤然一凝。
半响,少年终于抬起头。
出乎意料,他的神色竟无半分慌乱,是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与从容。
“尊者既然选择救我,不是已经确定了答案。”褚无咎说:“晚辈是褚氏子,是乾坤界正道氏族子弟,是一个人。”
这是衡玄衍想要的回答,但不是衡玄衍想要的态度。
衡玄衍微微凝眉,望着少年,少年同样回视着他,又慢慢低下头,以示谦敬。
他毕竟还太年轻,哪怕有着超乎年纪的隐忍,但衡玄衍活得太久也看得太多了,他能看出少年眼底锋利的棱角和欲望,像一头将要成年的幼虎,哪怕在更强大的长辈面前短暂地伏首,也只是一时的蛰伏,他的眼睛,挟裹着野心是在望着至高在上的王座。
衡玄衍眉头拧起来,他的神色渐渐变沉。
衡玄衍当然见过许多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他往往能报以宽容的态度,但不代表他愿意把自己的弟子许配给一个狼子野心之徒。
朝朝性情柔软善良,未来的良配也该是个中正宽和之人,这个人选,衡玄衍本有些属意同在座下习剑的寒霜州。
他是很喜欢寒霜州的,觉得这孩子沉稳正直,心性纯善,虽有些木讷不善言辞,但他是老一派的典型长辈思想,觉得男孩子沉默寡言不算什么大毛病,反而更显沉稳能担责任,总比那些会花言巧语满肚花花肠子的强千百倍。
衡玄衍是很愿意留朝朝在身边一辈子,但孩子大了,大多总是好奇想尝尝相思情爱滋味,这个时候师兄妹俩便显出好处来,两个小孩子青梅竹马,人品又端方,再合适不过。
衡玄衍一切都打算好了,谁想不过一次下山,突然冒出来一个褚无咎。
衡玄衍垂眼看着跪在下首低头仿佛温驯的褚无咎。
这孩子,出身氏族,魔骨妖血,天命加身,又有这样深沉隐忍的心计与不甘人下的野心……
明朝正在悄眯扒门缝。
这么说吧,她怂她师尊,怂了又没完全怂,所以衡玄衍叫她滚出来,她就乖乖滚出来,但滚出来后,还是不太老实地想往里偷看。
奈何衡玄衍老辣,直接下了结界,明朝耳朵都要竖起来,也听不清里面说了什么,她扒住一边的门缝,瞪大眼珠子鼓溜溜往里瞅,透过那条细缝,看见褚无咎跪到了地上。
明朝心一揪,他才刚受过伤,怎么能下床,还跪地上,地上那么凉……
明朝心里碎碎念,正努力扒着门缝想再仔细瞅瞅,就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空气中仿佛慢慢压下一座山,那山的浩大的力量,泄出一线剑的肃杀。
明朝指尖颤抖。
她想都不想撞开门,跌跌撞撞摔进屋中。
“师尊!”
褚无咎感知到杀意。
曾有很多人想杀他,书院同龄的褚氏子弟、褚承乾之流,甚至那位魔尊,在初见他时、在状似好心笑着说要帮他铺一条登天之路时,眼底藏着的,也是最残暴腥狞的杀意。
但从未有这样浩大而沉冽的杀意,像山和海重重覆压在他身上,他背脊的骨头都像被折断,他更深地弯下腰,清晰地意识到,对方甚至不需要动一动手,只需一个念头,他就会魂飞魄散。
显然他还不足以混过正道至尊的眼睛,而这位尊者,也有足够的远见和铁腕杀了他,哪怕违逆天命来日遭受天谴,也不惜要彻底斩除后患。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