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白梅数度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奄奄一息地望着眼前之人,看到那双至今仍总是出现在梦中的狐狸眼。
犹记初见,意气风的江湖儿郎给了饿着肚子的乞丐小儿一个包子。她就站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幕。只见仪表不凡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一双眼里好似有着破开九天云雾的朝阳,令她目眩神迷。
就此一眼便是一生。
时至今日,依然不曾改变。
然而,此刻的弯如弦月的眼里,却无丝毫暖意。
因这下半张脸是她一次次在梦中用刀凌迟的容颜。
她至今还记得,当她赶到一片废墟的殷府,以局外人之身,找到一息尚存已被杀手用匕毁容的殷绮琴后,以为会见到夜夜梦里的凄惨悲鸣,却不想,这一介弱质女流,没有出任何惨嚎,只是一味地隐忍,似乎连疼痛也感受不到。
她恨,她还是恨,恨当时自以为毁了殷绮琴容貌就可以让蔚非尘回心转意的自己,恨当初到达殷府没有一刀杀了殷绮琴的自己。
恨一切都为时已晚。
所以殷九霄问她,可曾后悔?
多可笑的问题。
“呸……”印白梅积攒了浑身力气,朝殷九霄吐了一口口水。
然而,这口水瞬间就被对方举起的长剑上剑气震回,溅回了她自己身上。
对印白梅自不量力的行为,殷九霄面无表情视之。
他蹲下身,言语称得上温和:“林韫当时也在场吧,可他逃得比你快。在我将你抓住之前,他明明有救你的机会,可他为了逃命,连亲生母亲都不顾了。”接着,他又一转和气的口吻,冷言冷语道:“我啊,以前绝对瞎了眼,才会觉得那样一个卑鄙无耻、贪生怕死之辈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林韫与我结下了仇,没想到,他的母亲与我的生身父母亦结了仇。”
“唰——”的一声,剑光一闪,剑尖定在距离印白梅眼瞳前的毫厘处。
印白梅如今狼狈不堪,只剩下些微衣衫遮蔽胸口和腿间,她因疼痛浑身抽搐,殷九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当眼神开始变得涣散之际,她的口中忽然被弹入一颗药丸,快要脱臼的下巴往上一推,将药丸顶入了喉咙,滑了下去。
她听到殷九霄漫不经心道:“这可是上好的疗伤圣药,吃下够你撑上许久。可知为何?”
下一刻,青年悦耳的嗓音将印白梅彻底推入深渊:“我要全龙柏郡的人,都看到真正的印白梅是如何蛇蝎心肠、肮脏不堪。”
这日,天上银河倾倒了一夜。
大雨中时有“轰隆隆”的雷声乍响,多雨的秋季,这在龙柏郡也实属难得一见的大雨。
大多数平民百姓都闭门不出,只待这场倾盆大雨过去。而直到翌日寅时一刻,雨声才渐渐停止。旭日还未从东方升起,龙柏郡城门还未打开,有过路客从其他城郡而来,本是路过龙柏郡,却在经过龙柏郡城门前被惨不忍睹的一幕吸引了视线,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他惊异万分,望着高达三丈的城墙中央,正吊着一个头凌乱,只用些微布料包裹重要部位,露出双臂双腿的女性身躯。
此女子暴露在外的一切肌肤上被刻满了剑痕,仔细看,这刻的分明是一个个字,因字体太小看不太清楚,但分别挂在女子身体两旁的两块白色长布,亦将女子曾犯下的罪行解释得清清楚楚。
不知其到底是何人的过客感慨,原来是个蛇蝎毒妇。
一早准备进龙柏郡城门的路人逐渐多起来,对挂在上方妇人指指点点。
“这印白梅原来做了如此恶事,真是令人指!看来君子林卿就是被她蒙骗了!”
“我看君子林卿当年是为讨印白梅欢心才对!”
“江南第一美人殷绮琴啊,老夫当年可有信见过一眼,可谓清脱俗。”
“这蔚非尘我听我爹提起过,他当年还是个小乞丐,蔚非尘给了我爹一些银钱,我爹才能平安长大,遇到我娘才有了我。”
“你这牛吹的,啧啧。”
“是真事!我爹现在还时常在我耳边唠叨呢,说千万不能忘了这位恩公。”
“这都是殷九霄干的事,说不定是他胡编乱造想毁了印白梅的名声!”
“殷九霄与林芠卿一决高下,证明了自己武学高,就为了想要折磨一个印白梅,甚至还编纂出这些过往,而让自己背上骂名?这有必要吗?”
“……没必要。”
三个字令想要辱骂殷九霄一番的人一时语塞。
印白梅的脸上早已被殷九霄抹上了具有奇效的伤药,夜间的鲜血淋漓如今只剩下满目篆刻的字迹。
她听到城门底下有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无比鄙夷,也有不相信她做过的,估计不久之后她印白梅在武林上真要名誉扫地了……这些思绪都不及她在乎的这些声音里一些微小的,说着“毁容咯”、“美人还未迟暮,就变得如此丑陋”、“怕是夜里要做噩梦”此类话语。
过去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人如今这般羞辱于她,犹如一把把刀扎在她的身心上,和被脱光了衣服凌迟无异。
这大概便是殷九霄想看到的。
饮下的千叶鸠霖让她痛不欲生,印白梅的嘴里被塞了白布,却连自尽也做不到,只能俯视着地上的人,想象这些人不过是些丑陋不堪的蝼蚁,曾经也不过是拜倒在她裙下,她连一眼都不会施舍的低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