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珩被人潮推搡着走过长街,胸腔里灌满了冷冽却新鲜的空气,他扶着栏杆咳了好一阵子,才将闷在身体里的香灰都咳了出去。
原来佛寺外的世界如此快活。
为防被认出来,祝珩拢紧了面纱,一路上都低垂着眉眼,直到随着一群女子登上无比热闹的高楼,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似乎来错了地方。
楼下挤满了人,大多是男人,摇曳的花灯悬挂在楼阁之上,在夜色中连成了一片灯火人间。
这里是花神祠。
花神祠。
痴男怨女们求花灯,祈姻缘的地方。
他慌忙下楼,还剩五六级台阶的时候,面纱突然被风吹掉,在夜色中飘下楼,擦着花灯落到了一个人脸上。
那人抬眼看来,隔着薄纱,头发乱糟糟地堆在脑后,像吸饱了日光的绒线团,灿烂辉煌。
南秦的花神节远近闻名,每逢此时,邻近的东昭、迦兰、西梁、北域……都会有异族人前来大都游玩。
“你,不我你的……”
孩童嗓音,笨拙错乱的语序,原来是个不会说南秦话的小异族。
祝珩定了定心神,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躲在昏暗的阴影中。
踩到地上才发现,小异族还没他高,瘦得皮包骨头,祝珩估摸着他才七八岁。
小异族紧紧攥着面纱,咿咿呀呀地叫嚷着,吐出来的话音模糊又古怪,许是见祝珩没有反应,他又用手比划起来。
祝珩有点想笑,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我听不懂。”
小异族有一双很特殊的眼睛,眼窝深陷,睫毛很长,在烛火的映照下,那双眼睛如星如墨,让祝珩想起佛寺里的狸花猫。
狸花猫很活泼,常常去山下玩,后来被山下的小孩抓住,打折了一条腿,整日恹恹的卧在佛像下,圆溜溜的眼睛不复生气,没多久就死了。
小异族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项圈,祝珩认识,那是用在奴隶身上的。
或许再过不久,这个小异族也会像狸花猫一样死去。
祝珩扶着栏杆,咳得撕心裂肺。
小异族瞪大了眼睛,本来脸上就没有肉,这样一瞪眼睛更大了,里面盈满了担忧。
除了老和尚和祝子熹,祝珩第一次在别人眼里看到担忧,他忽然有些想笑,谁知嘴角还没扬起来,就咳出了一口血。
小异族吓呆了,猫儿眼颤了颤,祝珩微微弯下腰,抽出了小异族手里的面纱。
祝珩骨子里要强,不愿让人看到狼狈的一面,他忍着胸口炸裂的痛意,用面纱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挤出一丝风轻云淡的笑。
话本子中毒,他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奴家失手,官人莫怪。”
像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不小心将手帕遗失,跟人道歉。
祝珩闭了闭眼,之后他发了一场高热,翻来覆去烧了三天三夜,那场高热几乎要了他的命,醒来后他连小异族的脸都记不起来,只那一句“奴家失手,官人莫怪”记得清楚。
直到现在他都不能完全确定,那究竟是真实经历过的事,还是他因为话本做的一场荒唐大梦。
-
在行宫里住了半月,祝子熹差人送来了药,嘱咐祝珩好好养病。
祝珩歪在躺椅上,余光瞥见楚戎搬来药壶,支起火堆,不由得牙疼起来:“你非得在这里熬药吗?”
楚戎一边生火,头也不抬:“二爷吩咐了,要寸步不离守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