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县不是不害怕,是真撑不住了。
国公爷是个狠角色,到了寿灵县就把调拨来修河堤的河北路勇毅军整治了一通,还杀了两个校尉,闹得勇毅军的虞侯听见他的声音就打哆嗦,打完武将便把他们这一干文官都拉过去和那一帮粗胚同吃同住同干活。
那帮粗胚的口粮都是什么?糙米野菜糊糊都吃不饱,朝廷优待文官,自从当了官,他们就再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一天天熬下来,王知县感觉自己回了家,他媳妇闺女都要不认得他了。
闪念间,远处飘来的香气越发浓郁。
王知县脑袋发晕,混在一干力工中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顾家那几个人在道边的蒲苇席子上吃饭。
“小乙哥,你的炊饼。”
身穿深蓝色短褐的小娘子拿出两根老树枝做成的长筷子,从木桶里拾出两个巴掌大的杂面饼子搁在粗陶碗里递过去。
小乙哥眯着眼深吸口气,张口就咬,炊饼本身的香甜与鱼汤的鲜美混合得恰到好处,扎扎实实地吃下一大口,顿时感觉说不出的满足,一时有点控制不住地想流眼泪。
他一边呼噜呼噜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话:“回头我把米面柴火和鱼都送你家去,三娘啊,你捎带手地做上我的饭,这半年你们家要用的柴火都算我的,放心,保准不让你吃亏!”
顾湘笑盈盈地应下,顺手就给他舀了一碗汤递过去。
小乙哥香得只吞舌头,其他人简直要被馋哭。
顾湘推过来的鱼汤,可和家里婆娘煮的带着一股子腥味的那类鱼汤完全不同,这汤奶白奶白的,里面是一颗颗圆滚滚的嫩滑的鱼丸和金色的鱼腩,点缀上葱叶,鲜美异常。
再配上烙得松软酥脆,浸透了汤汁的炊饼,就是前些年年景最好的时候他们也没见过。
“不知道皇帝的饭食能不能比这个强。”
“你个张老汉,莫不是老糊涂了,皇帝的饭怎可能这样?皇帝吃的鱼肯定比这个大得多,皇帝的炊饼,起码也得有脸盆那么大。”
“说的是,说的是。”
顾湘:“……”
第五章慢半拍
王知县心里叹气:皇帝的饭是真没比这个香多少!
当年他中进士,琼林宴上也吃过宫里的御膳,三年过去,他就记得自己差点被鲤鱼鱼骨给噎死,羞得半个月没敢出家门,到不记得那饭有什么好吃。
他父兄也时常吐槽,宫里的膳食为了好看,大部分都是蒸食冷食,吃起来简直是味如嚼蜡。
顾湘抬头四顾,捡了几个炊饼,横切两刀,竖切两刀,搁在篮子里递过去笑道:“乡亲们别嫌弃,今儿试着做了些炊饼,不多,只能给各位叔伯婶婶尝尝味。”
哪有人会嫌弃粮食?但凡能吃的都是救命的东西,顾湘不开口,除了小乙哥这样和顾家关系亲近,又有底气能还得上的,旁人可没脸要,如今顾湘开了口,那不吃就是不给面子。
一时间寿灵河堤坝上吞咽声四起。
王知县也厚着脸皮分了一小块儿,细细咀嚼,鲜香的滋味在舌尖炸裂,霎时间就感觉这大半个月的愁苦都被抚平了去。
小小的只有三分之一巴掌大的炊饼,酥脆蓬松,层层叠叠,熏染上鱼香,却并没有被汤水泡过后的软烂,蓬松得恰到好处,脆得也恰到好处。
王知县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他以前吃过的那些,当真是炊饼?莫不都是毒药?他这些年竟然没被毒死,真是生命力顽强!
王知县感慨半晌,目光闪了闪,朝廷月初刚下了旨意,要保证劳工每日能食一顿干饭,两顿稀饭,国公爷也发了话,要官兵同食,好在勇毅军的钱粮大约能及时送到,若是能换上个能把糙米变珍馐的好厨子,生活还是能好好地地过下去的。
炊饼确实不多,食客们心下惋惜,还是慢吞吞地散了回去做活,正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顾湘也被吓了一跳,众人齐齐转头,就见山坡上有个穿蓝色粗布袄裙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奔到河边,连犹豫也没犹豫,一头翻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