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這厚厚的幾沓紙,看見這最早一張泛黃的紙,這才能夠體會到,這二十年時間當真一點也不短。
道人將最的一張放在最上面,卻又忍不住拿起最早一張,對著燈油的光,查看起來。
「明德元年秋,行至逸州……」
道人眼前浮現出了當年那個性情頗有些冷淡的年輕道人,還有那隻與他還不太熟卻又努力和他拉近距離、努力想為一人一貓的小團隊做一些貢獻的純真懵懂的三花貓,以及逸都那間小院。
「明德二年二月初,行至栩州攏郡……」
道人眼前最先浮現出的卻不是栩州攏郡的山水,也不是柳江大會,不是寫下這篇遊記的走蛟觀和觀中老觀主,而是那名跳上桌子仰頭與他疑惑對視的貓兒,問他這是什麼東西,又湊近紙張看。
解釋她也不懂,明明不識字,還是要湊近看,看就罷了,還要用爪子扒拉他的手,免得擋著她,弄得他難以書寫下去。
甚至於這張紙上還有她扒拉留下的痕跡與半個貓爪印。
回過神來,貓兒依然躺在桌案上,睡得正香。
「明德四年春,行至長京……
「明德六年冬,越州以北,青桐樹林,未見神鳥,先得黑羽道爺來信……
「明德七年底,與吳女俠相別於長京……
「……」
宋游一點一點的翻看著,不知不覺窗外已是星河移轉,夜逐漸深,又從上半夜到了下半夜。
看著這些文字,當時的畫面好像浮現在了眼前,當時的感受也被重拾起,油燈中的油絲毫沒有減少,而他從頭到尾,好似將這二十年的經歷重走了一遍。
幾乎同時,貓兒也入了夢。
只是貓兒夢見的卻不是這二十年間的山水與故事,而是這二十年剛剛開始、尚未開始的時候——
別神的小廟之中,神靈一身彩衣,滿身神光,是她一隻貓兒不具備的神靈威嚴,沉聲說話,說要將她拿下,按天條處置。
而她區區一隻貓兒,力量弱小,也無法力可言,只好縮在剛剛認識不久的道人腳邊,將自己的安全和信任一併託付於他,並努力顯得自己不那麼無助的樣子。
隨後道人與神靈說,要將她帶在身邊,好好教導感化。
道人很厲害。
神靈答應了。
走出廟宇,貓兒依舊忐忑,邁著小碎步跟在後頭,仰頭問他:
「什麼是感化?」
道人用溫和淡然的聲音答道:「就是影響你,使伱產生好的變化。」
「怎麼影響?」
「慢慢影響。」
「怎麼變化?」
「話說多了,路上會很渴的。」
「怎麼變化?」
「慢慢變化。」
「……」
半夢半醒之間,三花娘娘也覺得驚訝,那麼久之前的話,自己竟然都還記得。
天邊漸漸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啟明星放著亮眼的光。
不知何時油燈已經熄滅了,道人仍舊躺在閣樓上,轉頭看著窗外天光,靜靜回想從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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