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修平做事自然是稳妥可靠,再有齐长蒲忙前忙后的不吝惜力气,要园的选址很快定下来。富人家买下一处地本来不是难事,但陈浣纱在黄洞府立足还未深,药材这一块的生意攒在几个大药商手里,村里的药材都是时时有那药材铺子盯着的,贸然出手却不免得罪一些人。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陈浣纱也还是要顾忌一点。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要放弃,大家都不甘心,可找谁来办这事呢?齐修平几番犹豫,却因着某些顾忌不好开口。若按他之前的身份,总有三分情面在,以往的朋友也并非全是趋利避害之人,但为了那个秘密,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时刻提防。
一片沉默中,齐长岐从门外走进来。见他爹和陈浣纱面上都是愁绪,便问道:“爹、浣纱妹妹,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齐修平道:“我们在河源村看中了一处山头,想要开辟出一片药园子出来。只是这地契立户之事难办。这头的官人我们也不识得,河源是有名的药材出产地,怕是那里头牵扯了太多大药商,我们无处下手啊。”
陈浣纱道:“不如,让阿源去衙门里打听打听,不知道黄司吏愿不愿帮这把手?总得试一试才能甘心。”
齐修平锁眉不答。
齐长岐笑道:“我当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一处地契文书,这有何难。妹妹忘记了,有一个人最是能办这类琐事。”
陈浣纱皱眉苦思,突然福至心灵一般,跳起来道:“长岐哥哥说得是徐无涯徐掌柜吗?”
齐长岐点点头,道:“正是他。无涯开的茶楼遍布大启各地,他家本便是茶商。茶叶经营权自古便是在官家手中,能做成大茶商的,一般而言,都是官商。有这一层脸面在,别说一处山头,便是十处山头也不在话下。无涯最是热心,你们安心吧,等会儿我便找他来,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跟他说吧。”
他一面说,一面似无意地把目光瞟向惊奇地看着他的齐修平。
齐修平是没有料到他还有这样的朋友,这个人,他虽然听说过一回,但陈善的案子了结之后,他便把这人也忘了。如今再听起来,却不免怀疑齐长岐与那人的关系,真的只是好友么?
这般想着,他便有点儿坐立不安。迟疑这想问个明白,但看看齐长岐那好似证明一般的目光,他话到嘴边,却始终开不了口。长岐他,最不甘心的,便是自己一直拘着他,抑制他,如果连他交的朋友,也要打听个一五一十,他会如何想呢?父子间的关系,近日才好转了些许,他实在不像看到,在他面前始终一副温柔笑意的大郎了。那笑容太温和太标准,标准到他察觉不出他心中的情绪。到底是他亏了他啊!
齐修平兀自胡思乱想,陈浣纱却笑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欢喜了一阵子,陈浣纱想到:“……只是这样一来,徐大哥不会惹上麻烦吧?”
拉帮结派的大商人,可不是好惹的。
齐长岐挥挥手,无所谓地道:“不必担心,无涯他胆子大着呢,本事自然也不小。他能应付的。”
陈浣纱便也放了心。
胆子大的、能应付大商人麻烦的徐无涯一无所知地躺在他装饰豪华的庭院之中,左边一个美貌侍女给他打扇扇风,右边一个美貌侍女纤纤玉手拈着一颗晶莹紫红葡萄送到他唇边,脚下还跪着一美貌侍女为他捶着腿。这神仙一般的日子,他正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突然,一个岔气,呵欠变成了咳嗽,呛得他好一阵子没有缓过气来。
怎么感觉凉飕飕的,跟被啥东西盯上了一般。
神经质地摸摸双臂,徐无涯手一挥,三个美人自觉地退下。在外头候着的小厮看到了,忙躬身笑着上前询问:“大郎,可是有事吩咐?”
徐无涯道:“去把阿大唤过来,我有些事要问他。”
“是。”小厮躬身一礼,忙忙地退下去唤人。阿大刚刚从京都本家回来,前儿大郎午憩未醒,便没来打扰。这会儿大郎也精神了,该是来问本家那头的情况吧。
不多时,一个黝黑的汉子跟在小厮后面走进凉亭。凉亭里围了幔子,薄纱遮挡了烈日,又挡住了别人窥探的视线。但这凉亭四面开阔,倒是问话的好去处。
小厮自然是心腹,便守在亭外做个警戒。黝黑汉子进了凉亭,俯身便拜:“大郎。”
徐无涯轻摆了下手,道:“起来吧。家里如何了。老爷可安好,我那些弟弟妹妹们可好?庶母想必已然无恙了?”
阿大一五一十回禀,顿了一下,担忧道:“大郎,如今家里二郎又接管了六间铺面,跟族中长辈也颇多接触。老爷他身子看着健朗,那日我陪他去茶园里视察,才将将行了一里地,老爷便满头大汗,像是虚呢。……大郎,你何日启程归家呢?老爷已经对我念叨了好些回了。”
阿大实诚,实在见不得主子这不急不缓的脾性,便索性催了起来。再不归家,这家业由谁来继承,还真是不好说呢。主母早些年就去了,这几年,庶母凭着娘家的分量一步步升上来,眼见着就把持了内院了。二郎是个机灵的,在老官人面前装乖卖巧,又四处在族友中活动,倒也博得不少人支持。大郎这镇日在外的,家里有个差池变故,必定得鞭长莫及啊!
阿大自然是忠仆心肠,却不知他这主人心思比他更玲珑万分。他能想到的,徐无涯自小便在这勾心斗角中长大,又有何不明白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