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这样想,现在也是这样想。
力难从心,何故作执?
李延晁嘴唇微动,却根本答不上来,难明确切。
凭何不可前?又凭何不可回?
至枫落意外临曲路。
接连数日,贺凛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回禀的时候更是连气都不带喘一口,道:“侯爷,那群混水摸鱼的巫医已大部分被我们驱退,但是流疾之源尚未肃清,估摸着一时半刻都还难有进展。”
“剑之所指,为储君之选。”泠剑姬不屑道,“我的剑,不会伤你分毫,你也大可随意把剑尖就此折断。”
——
残剑没有风骨,他亦没有徒挣,只潇随重浪。
犹记年幼之时,无辜生母在他面前活生生被暴侍乱棍殴打致死,他为不受牵连,选择与始作俑者在旁拍手称好。偶有快言触怒于人,遭禁闭于宫室,被恶奴得授意相害,不得已剖鼠作食求活……举步维艰,隐忍蛰伏,皇权即是命脉,毕生渴求,根植于无数日夜。
旧居久久未变,其后偶允外人入内不过是为赌气,引她不快而得理由近好。彼相对亦可执手同心,为什么他们两人偏就不可以做到?暗格蒙尘,落手其上却始终难以开启,有意地想要避开,未觉其中添物裂冰。
是满盘皆输,毫无余地。
李延晁心有不甘,但终是没有这么做。
“可是王爷,没了,都没了啊……据传讯息,基业尽毁,府移平地,皆为灰烬!”一位在他身边跟随多年的发须皆白老者,未恐惧其怒意,移步近旁,悲声泣道。
闻言,李延晁猛地反身回头,脚步却犹未停,道:“本王府之赤枫何如?”
别本末倒置。
贺凛面色一凝,忙垂目应是,停顿片刻,又颇有些不太确定地道:“可这伙巫医,瞧着不像平常的那般简单,所行也大为不同,就是不知他们居心何在。”
“既不曾贪图小利小惠,都是打着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名义来巡视,被救治下来的百姓亦是数量不乏,故而颇受拥向敬重,名誉甚佳。”贺凛接着道,“但是他们在做这些之前都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检查表征以选,只要是被排除的人,无论如何,就是把头磕烂,断气身死在他们跟前也不会被多看一眼。”
司马厝说:“你是怀疑,他们有收络扩势之嫌?”
贺凛说:“不错,属下之乡居诸地常见有此,像三河教招纳民众起义、散布流言欺骗百姓这样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万不能让他们今又故技重施地钻了空子。”
司马厝沉吟了少顷,忽然意味不明地冷笑了声,道:“鞑蛮今年的进贡,该得是份大手笔。”
贺凛微怔,继而反应过来,说:“侯爷是想逼他们多出点血?巫蛊之术在其国都发迹已久,确有可能与此脱不了干系。”····“就算是铁翅硬了,在飞的过程中都能徒手给它掰断,更别说其一直被涿东牵制着难进难退,既然是干了亏心事,要求掏光底蕴付出点代价,总也还算宽容厚道。不管究竟是不是,反正凉州这烂账黑锅就要全算在他们鞑蛮人的头上。回头我让卿安……”
司马厝的话音却是戛然而止。
贺凛也赶紧噤声,一时间,气氛有些沉凝。可是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连不经意的念想提及都成了过错一般,讳莫如深,难敢追问。
随即,司马厝转移了话题道:“官府衙门那边半天不出动静,都跟酒馆一样闭门打烊了?还是也想更换好混些的营生谋差?”
贺凛闻言,顿时面露愠色,拔高了声量道:“前些日子才去同其会过面,一个个醉醺醺的唾沫横飞,却对祸事只字未提!还纵容那恶厮当街辱踢民女,看那骄纵生烟的德性,尽是些指望不上的烂泥,不干利事姑且先不提,还净图着敛财豪横!”
话落果见司马厝那越来越冰寒的脸色,他一直知道侯爷的脾气,也很明白在这时候该怎么做。早就应把那些恶端利落地给拔除干净了,先杀后奏,连同府匾都拆下来砸烂才是正解。
可是这回,贺凛还是难免忐忑犹豫了。
“其称所在官位是由云掌印先前一手提拔,特派而来,因曾在京为之屡屡立功,故得亲信有加。还说,家室同亲,改天要邀侯爷赏脸一道……”
“那本侯今日,就赏他这个脸面。”
一字一顿,俱是杀伐狠厉。
旋风绕响,雀惊飞檐,竹桶的水在日影下闪起了亮光,哀呼起时,振荡欲裂。
与此同时,在府衙路边的茶棚小桌旁,一耋耄老妪身躯佝偻,她干睁着浊目四顾,像是半身入土而六神无主,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孙……孙儿啊!”
手中的棍子往前探了探,她仍是根本就挪不动步子,早就蹶得没法走路,行动全赖她的孙子不辞辛苦地背来背去。
她的面前还摆着一些散乱的干粮和热馒头,都是那一片孝心来的,狼吞虎咽地吃一些来填肚子,剩下大半都给对方留着了。
久久不见,可千万别是出了什么事。
仲长栾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地冲出来时,第一时间不是想着怎么逃命,而是下意识地用手掩面朝茶棚方向看去,尽管明知祖母正在那里焦虑不安地等着自己,他却仍是狠下心来,转身往反方向跑去。
未及却被几步之间追上来的人狠狠一把扣住了臂膀反缚于身后,他被迫半跪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我问你话,上头的人都去了哪?要是舌头还在就出个声。”司马厝垂眸扫他一眼,不悦地道,“我又不是提刀来当场就要了你的命。”
竟是碰着个有些眼熟的人,却偏偏行为莫名,见了他,就跟见了阎王索命一样。
仲长栾想要出声求饶和解释,却又不敢张口发出声音来,害怕被祖母觉察到不对劲留意到这边,故而愣是一声不吭,直让司马厝不耐烦地把他松开丢到一边。
把人带往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时,仲长栾才敢抬起头,语带恳求,哽咽着道:“侯爷,您可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容我们祖孙俩在今后得以安生过活!贬讨艰难,而今真的是贱如蝼蚁,无路可去了啊!”
司马厝都要被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言语给气乐了,后退得离他远了些,嘲道:“本侯就是闲得慌,也不至于去当人贩子,再不济,穷困潦倒也都有……”
家里媳妇儿养着。
自是也没能够再言之于口。
仲长栾怔怔半晌,凄凉苦笑,似是对他的随然难以置信,竟又跪下涩声道:“在下千不该,万不该在朝堂之上对侯爷有了得罪之处,蔑言不逊,颠倒黑白!遭贬谪于此,府衙看门仰人鼻息,自知皆为应得,能活则活,亦对云掌印怒之置措毫无埋怨之心。今但为全祖母养恩罢了,愿求谅解一二!”
有什么猛地在脑海中闪过炸开,那未明的一面被翻转过来,覆盖而上的原本就全是密密的暗影,错愕几瞬,心也一点点地沉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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