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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色最深,寒意最重的五更天,苏璇忽然醒了。

推开窗,一股寒风卷着细雪扑入,下方一行火把顶着风雪上了城墙。

他望了一眼起身披衣,不出一刻,角楼的门扉传来叩响,开门正见左侯。

同样的长夜,也有人倚楼观雪。

碧色小楼燃着一烛,阮静妍披着软裘,轻抚隆起的腹部,从斜开的一线窗中凝望。

纷纷轻雪飞落,弥散暗沉沉的天地。

整座琅琊王府陷入了深眠,独有她从梦中醒来,再难复眠。

她将有孕之事对亲人坦然相告,阮凤轩虽没有责备,私下难免叹气,觉得苏璇害得妹妹一生坎坷,甚至怀了孩子都得不到照料。嫂嫂力主她搬回少女时起居的院落,丫环与嬷嬷用的全是旧人,精心妥帖照顾,然而她还是清瘦了许多。

心爱的人在生死之地,云落与左卿辞也随勤王大军去了金陵,陪伴她的唯有剧烈的孕吐与难释的牵悬,一天比一天思念。

不知书信与寒衣是否顺利捎到了益州。

不知他在阵前可有无恙,此刻是否能得安眠,这一战又何时终了。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清眸映着漆黑的夜,漾起零星的水光,又被长睫掩去。

益州一夜飞霜,城外雪深盈尺。

血翼神教的教众从未离开过湿热的昭越,还是头一次感受冬寒,纵然夺来棉衣厚袄,依然冻得手足僵冷,苦不堪言。这场攻伐持续太久,益州宛如一道天堑,横亘当前,让中原变得无法触及。

穆冉初时心气极盛,被久攻不下的现实击得粉碎,挟着气进了一间帐屋,对安坐的黑袍男子道,“这城像个铁王八,死活攻不下,何必白耗日子,好牙不啃硬石头,撤回西南算了。”

黑袍男子纹丝不动,“益州后方才是中原真正的富庶之地。”

穆冉已经开始烦燥,“就算是金子打的又如何,中原人守得太紧,神奴越不过去,昨夜一场大雪,好些都冻伤了,我们可是宿在野地,比不得城里的人舒坦。”

帐屋外是一片森寒的霜雪,男子所戴的银面具也如冰雪无情,“我们不好过,城里也一样,熬一熬就过去了,此时一退就是前功尽弃。”

穆冉劝说无用,退出来去寻了塔咤,在火塘边脱了粗笨的棉鞋烤脚,冷笑道,“教主铁了心要攻去金陵,怕不是想做中原皇帝,毕竟他是——”

穆冉还是有三分顾忌,最终没有说完。

血翼神教有一个心知肚明的禁忌,如今的教主乘黄,曾经是个中原男奴。

不知他用什么手段迷惑了前教主,假充了祭司乘黄,成为神教三大护法之一。本来该由前教女的女儿接掌神教,谁料外人混入教中,引发内斗,圣女与另两名护法身亡,他凭着炼傀之术,趁机慑服教众做了教主,令西南其他各部祭司入教效命。

穆冉、塔咤和婴瑶都是因此加入神教,他们臣服于乘黄的力量,并不在乎神教内的曲折,然而远征久无所得,环境日艰,不免有了退意,乘黄却坚持不肯撤转,穆冉不免生出了怀疑。

纵是神奴无敌,也不可能占据偌大的中原,西南才是神教的根基,如今掠到了大量财富,还要顶着阻碍强攻,到底是为神教扩张,还是根本用神教作刀,实现不可言说的目的?在乘黄心中,金陵的份量似乎远比神教更重。

悍如岩石的塔咤拎起两根粗柴丢进火里,锵然道了一句,“城上有武功的越来越多了。”

这意味着攻破益州的可能更小,穆冉悻悻道,“要不是靠着这堵城墙,多少人也给神奴踩平了,教主还说城里有内线,半点用没有。”

塔咤在城上交过手,粗声粗声道,“守城的很厉害,那些兵并不恐惧神奴。”

穆冉未及回答,外面传来通唤,两人相视一眼,起身同去。

乘黄依然在帐屋,一旁是裹着裘衣的婴瑶,他正凝视着一方字卷。

乘黄宽大的袖袍一拂,一只鸦鸟振翅而起,没入了风雪,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让三人瞬间兴奋起来。

“七日内,强援至,益州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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