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数月前,苏璇的身量又拔高了,他清正朗越,神采奕奕,一举一动英华自蕴。唯一别扭的是怀里抱着一个小胡姬,一手拿着拔浪鼓玩逗,全不觉旁人看来有多奇怪。
温白羽突然来访,大出苏璇的意料,他少不得延客入室,唤店伙送来茶水,接了礼物致了谢语。两人此前不算亲近,纵然有宁樱在一旁引话,待客套完毕就有些冷场。
温白羽刻意盛妆而来,见苏璇虽是对答有礼,并不见丝毫惊艳夸赞,态度与从前无二,心底顿觉不是滋味,苏璇哪知道大小姐的心思,见点心上来,顺手就给女童喂了一块。
温白羽瞧着格外不顺眼,忍不住道,“这孩子一直留在苏少侠处怕是不妥,还是该尽早处置。”
苏璇客气的回道,“多承温小姐提醒,我自会思虑。”
温白羽见他如此回话,隐约生出不快,“刘家也寻我哥哥解释了此事,不过是孩童间的戏耍,稍微闹得过了些,算不得什么,平日待她也是衣食无缺,苏少侠不必太过在意。”
女童额头的肿包已经消了,淤痕也褪成了淡黄,她见了旁人就不敢抬头,自己摸着拔浪鼓玩,极是安静乖巧,苏璇淡淡的应道,“是我考虑不周,让温兄受累了。”
宁樱看出他无意再聊女童的事,朝温白羽使了个眼色。
温白羽只顾盯着苏璇,全未留意其他,见苏璇反应丝毫不热络,一股莫名的嫉意糁杂,混成了微恙,“一个胡人丫头,难道还指望刘家当小姐供着?陪几个少爷玩耍,原本就是下人的本份,也唯有苏少侠过于仁厚,才会为此苛责。”
这位大小姐全忘了自己是来代兄致歉的,一番话嗔怪连着教训,宁樱听得都惊住了。
苏璇眉峰似剑,多了一丝英锐的冷气,“温小姐说的是,恕我量浅,见不得人平白受欺。”
“什么受欺!凭她的身份当下人都是抬举了,挨上几颗石头又怎的。”温白羽见他的神色,一怒之下霍然而起,纤指遥戳女童的鼻尖,“你既然如此看重,觉得在刘家是欺辱了她,怎么不将她送去正阳宫,让掌教真人与长老瞧一瞧!”
突然迸发的怒气吓得女童缩起来,苏璇将她抱开去,缓声哄了两句。
宁樱急得一头热汗,硬着头皮从旁缓和,“温师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怕苏少侠一心求全,为此过度忧烦。苏少侠是温公子的救命恩人,温公子一直感念,想为苏少侠分忧,上次还说想将女童送入灵鹫宫,以免在俗世横受侵扰。”
温白羽要是能领会旁人的曲意,也就不是温大小姐,她娇容嗔怒,盛气未消的斥道,“宁樱师姐胡说些什么!她算哪里来的东西,也配入我灵鹫宫?”
宁樱几乎想掩面,深悔不该来此,“温公子确实私下道过,师妹不信尽可回去询问。”
不等温白羽再斥,苏璇已然开口,“多谢宁樱姑娘,也请代我谢过温兄好意。只是她这般资质怎配去灵鹫宫,还是做我的徒弟吧。”
温白羽怔住了,几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苏璇出于礼仪忍了又忍,其实早已怒极,冲动之下一言出口,“我这年纪本不配为人师,好在她也小,应是无妨。温小姐无须忧心,不管她将来好赖,定不会再牵连温兄与灵鹫宫。”
温白羽愕了一瞬,仿佛听见了世上最滑稽的事,咯咯讽笑起来,“你要收一个胡女为徒?令师兄定是惊喜得紧,传出去江湖上人人乐道,正阳宫可要满门生辉了。”
宁樱在一旁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事情竟到如此地步,连圆场都不知从何圆起,眼睁睁见对面英气的少年一静,也笑了笑,罕见的字字锋利。
“那又如何,总之不必再闻温小姐之言,幸甚。”
温白羽是红着眼睛回去的,她从未受过这般羞辱,整条帕子都浸湿了。
温轻绒看见妹妹的模样吓了一跳,听完她连哭带嚷的泣诉,又由宁樱道了细节,一口凉气抽在心坎,半晌才道出话语,“我本是要结好于恩人,而今却——你——”
“我如何!”温白羽气得泪涟涟,抢白道,“我好心劝他,他反倒嘲讽我,等我将他收胡姬为徒的消息散出去,看谁没脸!”
温轻绒赶紧闭了门扉,跌足而道,“简直不知轻重,这话要是由你传出去,灵鹫宫与正阳宫就算结梁子了,人家救了我的命,你恩将仇报,到底谁没脸。”
温白羽受了兄长的斥责,益发委屈,“是他辱我,哥哥竟然还替他说话!”
相处数月,温轻绒早知妹妹受父母娇宠过度,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他颇为无力的道,“他如何辱你了,那是被你气坏了!苏少侠怜恤弱小,你偏要字字贬低,与打人颜面何异?宁樱师姐说得不错,我确是有意将女童送去灵鹫宫,还未来得及与你提罢了。”
温白羽过于错愕,一双杏眼圆瞪,不等她开口,温轻绒接道,“你和一个女童斗什么气,苏少侠剑术非凡,人又重义,但有所助必会记念情份,不就是灵鹫宫多个胡姬仆人而已,这等便宜之事,你怎么就想不通?”
温白羽犹是不忿,还要再说,又被温轻绒打断道,“你一番话连讽带激,苏少侠要是真收了胡女为徒,闹出风波,我们难辞其咎。何况他师兄叶庭精明练达,将来极可能袭北辰真人之位,在叶庭眼皮底下出了这等事,师长必然迁怪。等叶庭成了掌教,会对灵鹫宫如何看待?一件小事弄得两派结怨,你自己想想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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