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两年的舞台剧,颜格对布景十分敏感——那种布景不是为了合唱团搭建的,有城堡也有花园,做得极其精致,更像是为了后面的……
人偶剧院。
黑白的老旧色块在少女们的笑脸后拼接出一张模糊的人脸,那是一个人偶,因为过于朦胧,颜格无法判断它是石头的还是木头雕刻的,但能确定那确确实实是一尊极其漂亮的、戴着欧洲古典纱帽的人偶。
沉思间,颜格忽感左肩一重,却是黎好坏歪过半个身子来,直接自来熟地搭在他肩膀上,顺着颜格的视线,显然也看到了那只人偶,嘴里“o”了一声。
“优秀。”黎好坏诚恳地评价道。“我竟没注意到,大概近视又加深了。”
大晚上戴墨镜,看得清楚才有鬼。
颜格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他勾肩搭背的范围,道:“黎先生,如果你没有做一个盲人艺术家梦想,摘下眼镜或许就解决你的问题了。”
颜格这么一走,黎好坏搭了个空,竟然没有倒翻下来,撑稳了身形后说道:“我也不想,可是我的眼镜是带度数的。”
此时萧怡深有同感:“你不懂我们近视人群的苦,摘了眼镜满世界都是莫奈的画。”
颜格继续翻着相册,随口问道:“哦,那你们都是从几年级开始近视的?”
萧怡:“没有几年级,硬要说……那大概是从中忍考试[注1]开始近视的。”
黎好坏:“巧了,我伟大航路[注2]开始近视的。”
萧怡和黎好坏对视了一眼,双方比了个大拇指,老二次元们惺惺惜惺惺,竟聊起了今年的番。
苦中作乐的精神值得赞扬,但颜格上作为一个三次元局外人,基本上不太懂他们的话题,只得换了个地方,守着第二锅方便面,默默翻看起了剩下的几页相册。
余下的照片都是教工合影,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颜格又翻到了前面。令他意外的是,中间仿佛跳了那么几十年,再加入的照片就都是彩色的现代照片了,这些照片都以班级毕业照为主,密密麻麻的熊孩子们站成几排,倒是有几张眼熟的。
此时,颜格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黎好坏之前状似无意的话。
“没来得及照毕业照,可惜。”他之前这样说过。
他为什么这样说?是在暗示什么?
颜格不禁用余光朝黎好坏扫去,但却不想对方嘴上和萧怡聊番聊得热火朝天,目光却是一直穿过萧怡的肩头落在他身上。
视线又一次不期然地撞在一起,颜格的迷惑更重,随后不由自主地又警惕了几分。
“你们看,游行开始了!”萧怡忽然快步扑到天台边,好似早有准备似的,从包里拿出来一只望远镜,“哇,这次离我们蛮近的。”
黎好坏还是没动,摊平手掌向颜格比了个请的手势,颜格眉梢微扬,也没说什么,合上相册来到了天台边。
午夜的慈陵市一片灰蒙,城市的边缘处被一片浓得看不到边际的雾墙包围住,所有阴暗的角落里都仿佛睁开了一只只漆黑的眼睛一般,让人不由得觉得视线所及的黑暗都是活着的。
观望的不止他们这里,颜格还现远处的楼顶上,依稀有来自火炉、手机的微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最高处站着,每个人都姿态僵硬,即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他们同样带着恐惧与愤怒望向长街尽头逐渐密集的声音光影。
游行开始了。
蜂群一样的、仿佛是某种不应存于世的怪兽一般,金属碰撞的声音密密麻麻地从城北的方向逼近,映照的路灯昏黄的光,视线的尽头,一片不规则的鎏金潮水逐渐吞没了灰色的街道。
“那是什么?”
“易拉罐,所有印着双眼的东西,包括易拉罐上面的包装,都算。”
萧怡大方地让颜格把望远镜掰成两半给他,又一并分了他点口香糖:“后面还有更魔幻的,希望你不要把夜宵吐出来。”
透过望远镜锁定了那片潮水不久,颜格才看到那果然无数形状各异的易拉罐,每一只包装上都至少印着一个人物或动画形象,此时它们都仿佛活着的、有生命的存在一般,聚集在一起清理着街道。
对,就是清理,路上的垃圾、轻些的车辆,活偶的残骸……甚至破碎的人体,都被它们拱起来运送到道路的角落里。
人,活偶,垃圾,在角落里堆积成一团时,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颜格扣紧了手指,又听见萧怡在一边用力塞着薯片,脸上却一点都没有享受的神情。
“就算不想看,也得看下去,你得记住,这座城市今晚又多了哪些活偶。”萧怡像是自我说服一样,含糊着说道,唇线紧绷。
——为了提高生存率,怎么样都可以,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想说的话憋了下去,颜格继续往后看。
之后出现的活偶轮廓逐渐大了起来,商场的气球人,公园的,乃至餐厅门口的小丑,它们一边狂舞着一边加入游行的队伍里,乱糟糟的,不成调子的声音从队伍里传出,在寂静的都市里不断回响。
颜格还在队伍里看到了一排排石膏像,它们不再诡异地瞬移着,而是漂浮在空中,组成一波苍白的洪流,而“波克兰先生”正在这洪流的前方,指挥着它们,仿佛唱诗班一样前进着。
磨砂子一般的僵硬歌声在夜色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