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板正地並肩而立,謝立抬眼看陶運昌,陶運昌眼眸沒有絲毫移動,淡淡命令,「你看鏡頭。」
謝立不甘心,說,「你比我高,照了不好看,參差不齊的。」說完就把腳踮起來,兩人的差距驟減,謝立顫顫巍巍要老闆快拍。陶運昌冷哼一聲,伸長手把謝立摟緊,又往下一壓,謝立便矮下去,卻緊緊靠在陶運昌身側。
「哎,對,親近點更好。」老闆滿意地按幾下快門就收工了,喊他們去前台看修圖。
謝立和陶運昌跟在後面,從明亮的棚內走回現實,謝立偷偷瞥了好幾眼陶運昌,好像想說什麼,陶運昌沒給他機會,快步走向了前台。
老闆修圖輕車熟路,先調出陶運昌的單人照,選取了那張被謝立的鬼臉,引出輕微笑意的照片。謝立的單人照隨意選都好看生動,就是耳朵上有個明顯孔洞。陶運昌建議老闆修掉,謝立不讓說這叫個性,陶運昌強硬,老闆聽了他的。
謝立不情願,陶運昌只好說,「錄取的時候不容易出錯。」想了想又對老闆說,「有耳洞的和沒修的都列印一份吧。」
老闆也附和,「你聽你同學的,正式照片還是要嚴謹。」他說著又調出雙人合影。共有兩個動態,一張是謝立踮腳微笑,陶運昌面無表情,兩人一般高的。一張是陶運昌攬著謝立面無表情,謝立有點驚訝的。他徵詢陶運昌要哪一張,陶運昌想了想,還是說,「都要。」
謝立一直沒插上話,直至相片洗出,他分到了一份沒有耳洞的單人照,和一張被陶運昌攬著的雙人照。謝立大概覺得拍了好久,僅存幾張不划算,便去看陶運昌的那份。
陶運昌從環保袋裡拿出一個塑封的小袋子,正準備把照片先存入信封,再裝進去。謝立從他手裡奪過那份照片,看到了陶運昌英俊的單人相片,自己留有耳洞的單人相片,還有兩種姿態的雙人照。
謝立不滿,「你怎麼有這麼多。」他從陶運昌的單人照里,摸出一張塞進自己的信封,還想要那張兩人一般高的合影,卻發覺唯有一張。
陶運昌從他手裡把相片抽過,整齊地放進信封,再存入塑封帶裝好,才說,「怕你記錯,以後看到照片,真以為當時和我一樣高。」
謝立偏過頭,隨意把信封揣進口袋,說,「本來也沒有差多少。」
陶運昌垂眼,看到謝立因不甘心些微蹙起的眉,順著他淺色嘴唇看下去,長脖頸下,微敞的領口展露出起伏的骨骼,清白的皮膚。
他收回眼,心下覺得可愛卻沒再逗。謝立不服氣的模樣總讓陶運昌心跳加,他不能總是自尋煩惱。
陶運昌問謝立回家還是和自己去店裡,謝立牽著笨笨不假思索,「當然去店裡。」
陶運昌早料到,從環保袋裡拿出一瓶礦泉水給謝立,自己喝自帶的開水。謝立接過後,看著陶運昌的水壺遲疑一下說,「我也要去買個運動水壺。」
陶運昌莫名其妙,說,「你不是喜歡喝礦泉水,我專門買了一箱。」
「以後不喝了,我和你一樣喝開水。」謝立下了決定,摸出手機開始搜索水壺品牌。鎮南大街很暗,手機的藍白光映在謝立漂亮朝氣的臉上。陶運昌看著他,第一次對家境有了刻骨的恨意。如果一瓶水的自由都不能給喜歡的人帶來,又有什麼資格談論愛?
謝立太乖了,他沒有想過謝立會這麼乖,好像陶運昌今天說我們在一起,都不需要等到明天,謝立就會帶著火一樣的熱心,來到他的冰窟門口。
但陶運昌不要這樣。他不想謝立為了自己說「喝開水健康」「用水壺環保」的謊言,他比誰都希望占有他,卻也比誰都希望他只是他自己。
想做什麼都很自由的自己。
陶運昌拿過礦泉水,把蓋子擰開遞到謝立面前,冷冷說,「別搜了。」
謝立接過水,不知道他怎麼就垮下臉,只好把手機塞回口袋,也沒太在意,邊走邊說一些十班的見聞,陶運昌走在前面沉默地聽,眼角的冷卻慢慢卸下,恢復了平日的淡泊模樣。
行至街尾,藤編店晚上的生意慘澹,陶奶奶沒把全部燈打開,只開了店頭前半段的。門頭昏暗暗,似有暮氣。
陶運昌先進店,清算了貨物和進帳,又開始做晚間清掃。他聽見陶奶奶和謝立在裡間談天,謝立前幾日來了興致,說藤編也可以做雕塑,要奶奶教他編織。陶奶奶兒子不想學,孫子沒興,一身的手藝無傳人,拉著謝立從最簡單的手把手地教。
陶運昌聽著陶奶奶一開始喊謝立「小謝」,逐步變成了鎮南方言裡的「乖寶」。心想自己和奶奶相依為命這麼久,都沒有這待遇。謝立也說過家裡的老人,只說當時婆婆外公去世,陳美娟和他舅舅為了爭奪老宅吵的不可開交,至於婆婆公公是什麼樣的,謝立說年紀太小,早忘了。
而爺爺奶奶是市裡的知識分子,就沒看上過陳美娟。謝立這樣毫無正形的孫子,自然走動的也少。
陶運昌聽到謝立大聲說著,「哦哦,是這樣編的啊!」陶奶奶馬上鼓勵他,「乖寶真聰明,一學就會了。」他覺得幼稚好笑,便把切好的水果送進忙碌的裡間,又找了張凳子坐在藤編店正中,拿出帶的作業,邊寫邊應付偶爾問價的顧客。
店裡老舊的時鐘走到快到十點。陶運昌收拾作業,起身整理貨架時,突然聽到裡間傳來謝立大聲喊「奶奶」的聲音。陶運昌起初只是以為奶奶又編到打盹,謝立叫她,但越聽越發覺呼聲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