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叹了口气,把行李箱扔给王树民,撑住贾桂芳,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1dquo;没事,gan妈,有病咱治,治好了不就没事了么?我请假陪着您,钱不够您就跟我说。您不也说了么,这辈子没gan过亏心事,菩萨也保佑着您呢。”
王树民拖着谢一的行李箱站在一边,这时候他才感觉到,原来在贾桂芳心里,自己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再qiang壮,再高大,也是个儿子,不能给她依靠的感觉。他默默地看看谢一,这个人初见时候给他的那种熟悉感,好像一点一点淡了,原来谢一真的变了很多,变得像个男人了,仅仅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就让人有种可靠的感觉。
半晌贾桂芳才泄够,挺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泪:&1dquo;gan妈岁数大了,都糊涂了,有啥好哭的。工作怎么样了,累不累啊,自己在外面那么辛苦&he11ip;&he11ip;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he11ip;&he11ip;”
王树民在旁边打岔:&1dquo;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他走的时候都十八了,那时候多高现在不是还多高么?”
贾桂芳gan咳一声,回头狠狠地瞪了王树民一眼:&1dquo;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这时候把小一叫回来gan什么?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辛苦啊,一点都不知道疼人啊你!叫来了还不知道车站接人家去,行李都没放就过来——小一,这么着,你先把行李放了,你先回家歇会,gan妈不累,gan妈这么大人了,什么没经历过?行啦行啦,别跟我争啦——王树民你那眼睛长了留着出气用啊?把小一给我送回去,听见没?安顿好了,晚上给我做顿饭过来!”
老太太一恢复jīng神就颐指气使,王树民望天叹气,每次跟谢一一对比都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一把揽住谢一的肩膀:&1dquo;听见了么,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敏感,在王树民的手大大咧咧地抓住谢一的肩膀的时候,后者好像明显地僵硬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可是王树民心里还是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的感觉。好多好多年没见过咯,感qíng都生疏了&he11ip;&he11ip;他心里泛着嘀咕,和自己老妈挥手告别,一手拉着谢一的行李箱,一手揽着谢一的肩膀,就这么出了医院。
拦出租车的时候,谢一不着痕迹地从他旁边退了开,拉开了一点距离,轻咳了一声,低低地问:&1dquo;我刚才没来得及问,gan爹身体怎么样了?”
第二十一章有喜感的王大栓
王树民叹了口气,摇摇头:&1dquo;说不好,一天不脱离危险期,一天我们就得七上八下地吊在这。”他拖过谢一的行李箱,低头对出租车司机说,&1dquo;师傅,麻烦您给开下后备箱。”
谢一顿了顿,好像有什么话想问,可是到了嘴边,又给咽下去了。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就再没别的话了。
上了车以后,王树民坐在副驾驶上,目光不受控制地遛到后视镜里,偷偷地瞄着后边的人,谢一好像很累,一只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眼睛下面有一大圈yīn影。车里光线昏暗,显得他皮肤泛出些许不健康的青白颜色来,露在外面的手腕极瘦,隐约贴着衬衫的袖口。
衣着熨帖得体,风度翩翩,像是社会jīng英的样子,多年前那个背井离乡的孩子好似脱胎换骨了似的——可是他看起来很疲倦,王树民想。他注意到谢一大衣里面甚至连件毛衣也没有,好像匆忙赶来,临时想起北市的冷,换下西装什么的直接披上的。
谢一其实开始只是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那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心里应该是一片坦然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那个人的时候,面对那双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眼睛的时候,他又觉得什么都不对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应该在这种场合下说什么,只能懦夫似的缩在后座上装睡。
公司有点事,昨天忙了大半夜,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倒在netg上睡了,本打算周六多睡一会,没想到一早起来就接到王树民的电话,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也确实是累了,这么一闭眼,居然就弄假成真地睡着了。
等到王树民轻轻地拍他的时候,已经到了北市供电局的家属楼小区了。谢一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眉头微微皱起来,好像没搞清楚什么状况似的,王树民笑了,伸手一把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1dquo;下车了嘿,回家睡去。”
回家&he11ip;&he11ip;谢一轻轻地笑了一下,没什么表示,顺着王树民拉他的力量站了起来,跟着他走上了那熟悉的楼道,那熟悉的楼梯。
&1dquo;你爸,呃&he11ip;&he11ip;谢守拙,不住这里了,他跟谁也没打招呼,有一天走了,就再也没回来,不知道去哪里了。”经过谢一家门口的时候,王树民轻轻地说了一句,他拎着谢一的行李箱,有些费力地在bī仄的楼道里转过小半个身体,小心翼翼地观察谢一的反应&he11ip;&he11ip;好像经过了那么多事qíng以后,他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脆弱,或者说,这个男人应该有的,却没有表现出来的脆弱。
不过那对于谢一来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qíng了,王树民很快现,谢一另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变得喜怒不行于色,他本来虽然也习惯于安安静静而不是大声宣泄,可是那双异常清亮的眼睛里总是不会撒谎,心里有什么,就表现出什么——至少王树民觉得自己总是看得懂的,然而现在这男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应了一声&1dquo;是么”,像是不在乎,又像是&he11ip;&he11ip;
他心里突然就有那么点失望冒出尖来,捅进皮rou里,有点刺痛。
王树民咳嗽了一声,开了门,把谢一让进来,给他倒了一杯热水:&1dquo;先捂捂手吧,看你穿的那点衣服,这么长时间不回家看看,都忘了家里是什么样了吧?”
谢一道了声谢,接过来把大衣脱下来放在一边,不咸不淡地说:&1dquo;上海的冬天也挺冷的。”
王树民猛地想起了那个bī仄的弄堂里,铺着榉木板的楼里的小房间,那刺骨的yīn冷&he11ip;&he11ip;还有那场事故,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有点快,他支吾一声,转移了话题:&1dquo;你怎么样,工作怎么样?”有女朋友了么?后半句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心理,王树民咽到了肚子里,没说出口。
&1dquo;还行吧。”谢一喝了口热水,轻轻地抿起嘴来,皮肤上被热水蒸气蒸出一层浅淡的水汽,眼皮轻轻地半落下来,目光掉在地板上,&1dquo;我今年的年休假还没用过,不急着回去,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王树民被噎得一愣,对方好像水火不侵一样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他的询问,也像是对自己一点点好奇也没有似的,他抓抓头:&1dquo;没,现在还没有,你放心歇着,没吃饭呢吧?想吃什么?”
他想说谢一你大学四年自给自足下来,辛苦不辛苦?那么大的一个城市,举目无亲地自己打拼,受了不少委屈吧?你现在做什么工作,稳定不稳定,忙不忙?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有就定下来吧&he11ip;&he11ip;想问很多很多的话。可是谢一口气淡淡地用&1dquo;还行吧”三个字就把他打了。
王树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好好聊聊,很多不方便对别人说的话。比如在军队的时候,那个眼睁睁死在面前的战友,那个孩子才刚满二十岁,想说自己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到时候说不定能给老爸老妈混个烈士家属,现在想起来,不是不后怕的,想说,嗨小子,我看见你小时候写的那些读书记了,真文青啊。
他悲哀地现,时间如同一个巨大的剪刀差,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见面之后这么短短的片刻之内,就仿佛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底哪里不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