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国之将亡、国之将亡啊!!”
每隔两日的大殿上,总会有这般一把年纪的老官跪地嚎哭,其他看热闹的官员们暗地里称这是老生三唱,分别以“天生异象”、“民不聊生”、“国之将亡”为开头,前两者是一般嘴仗,拐弯抹角骂的是皇帝,最后一个是要找官员的碴,而且是往死里找,如果皇帝不答应,他们就磕死在御阶上。
所以说,今天一开嗓就是“国之将亡”,就是有大热闹看了。
其实这些年说起来磕死在御阶上的臣子也有不少了,皇帝早该看得淡然了才是,但作为一国之君,形象到底还是要伟光正的,虚情假意地先让他起来好好说话,那老御史不从,皇帝也只得听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嚎——
“前朝因何而亡?乃是因妖妃祸乱朝政,使得皇子教化有失,笃信邪道,使得九州民不聊生……”
旁边有年轻的翰林憋不住了,打断道:“熊大人,前朝是因昏君信邪道盘剥百姓而亡,哪里来的妖妃祸乱朝政?”
他话刚说完,险些被那熊御史唾沫星子喷了一脸:“那昏君不是妖妃所生?!如果不是妖妃教坏了皇子,前朝怎会败亡?”
这熊御史以嗓门大著称,被他这么一嚎,大多数朝臣脑子都有点蒙,不知道如何接话时,一个声音悠悠道——
“那熊御史的意思是,本朝也有妖妃?”
熊御史一愣,听见左前首传来一声轻咳,忙道:“谢相误解了,老臣说的是朝中有妖妇!”
谢端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还当是今日要点慧妃娘娘与三殿下,是我想岔了吗?”
熊御史卡壳了,左相的人怎么可能去反对未来定好的太子,只不过他这打前锋的举的例子不恰当,一下子被打了脸,只得迎着头皮道:“老臣是想说,让妇人插手皇子教化,乃是取亡之道。
谢相日前提议让一女官做太子少师,此事太过荒谬,已是传得朝野皆知,现在连街头巷尾的小民都敢笑话圣上识人不清。何况慧妃娘娘为证,那女官竟敢伤及皇子玉体,委实罪不可恕,更莫说太子少师之重责大任……老臣提议,将那女官着即罢免,以斧正朝纲!”
之所以未提及姓氏,到底还是因为有陆学廉在,这熊御史也不想把场面闹得太僵。
但显然这事是谢端提出来的,熊御史这么一呛,等同是在找谢端的麻烦。
上面的皇帝显然也想看戏,便问道:“谢卿,人是你推荐的,可有辩言?”
谢端微微颔首,道:“近日风闻,臣亦听闻不少。臣当日向陛下推荐陆典军为太子少师,乃是因其为人有殊智,性禀直,言谈间颇有灵气,以其身作则,可令储君以之为镜。而如今朝野异议,莫过于两点,一者,其非儒门出身,二者,乃是女子身。”
熊御史道:“正是如此,在座诸位,多是自春闱之中搏杀而出,兢兢业业数十年,反倒不如一个女子!这成何体统!”
谢端笑而不语,他身后有一翰林出列,面上彬彬有礼,话里却是气死人不偿命道:“熊大人这话就说得熬心了,熊大人当年一考十二年,被录上时才是二甲三十三名,陆大人虽说考的是的女官试,但也是正经春闱出身。诸位大人可能不记得了,但下官亲妹也考过女官试,记得清清楚楚,陆大人当时可是三甲。”
……换言之,你一个倒数的,哪儿来的勇气去骂三甲?
熊御史扬眉怒道:“女官试怎能与春闱相提并论!”
“熊卿,”御阶上淡淡传来一句,“把女官试与春闱相提并论的是朕。”
那熊御史顿时收了声,他怎么喷陆栖鸾都可以,就是不能上升到质疑皇帝已经实施多年的政策。
那出列的翰林继续道:“至于非儒门出身,下官认为也并无不可,陛下仰慕古时百家争鸣,本朝也意在振兴百家。虽以儒门为骨,也当广纳百川才是,且陆尚书法儒双修,其子又是状元郎,可见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为太子少师亦无不可。”
熊御史反口道:“遂州有何书香可言?天下除京城外,其余地方不过沾了些许墨斗,安能登大雅之堂?”
这又涉及到儒门正统之争,那翰林也是儒门之人,不好接口,不得不望向谢端。
谢端一边听一边点头,语调不变,道:“熊御史的意思是,地方儒门之学,不配入京?”
“地方杂学出身之辈,岂能登大雅之堂?!”
唇角微扬,谢端看着他,忽然笑着问道:“那熊御史觉得,赤龙县的文人,够不够登大雅之堂?”
“……”
赤龙县是个偏远地方,历来没什么名声,但这个地方出过一个杂学文人,正是大楚开国皇帝,今上之父。
……好毒的口舌。
皇帝闭上眼,手微动,在一片死寂中,外面宫中侍卫得令,冲入朝堂中,把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熊御史一掌劈晕,直接抬出了殿外……
朝中相传……谢公杀人不用刀,原来是真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