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去肩上的碎雪,叶扶摇微笑道:“棋逢对手,没有忍住也是常事……你猜,谢端待我家的小姑娘,是真心还是假意?”
赵玄圭皱眉道:“儿女情长之事,不甚明白。不过见他对陆栖鸾入狱一事无动于衷,想来是不挂在心上的。宗主对妇人过于上心了,切莫因之耽搁了夺国大计。”
“自然。”满不在乎地应付了一声,叶扶摇抬头看了看浓酽的天色,上面疏星几点,自云中微烁而出,看了片刻,道——
“我们家的小大人,在悬崖边盘桓太久了,推上一把,如今也是该看到困兽破笼时……这朝堂该是如何刺眼了。”
……
“与父母书,
见字如晤,儿为人所陷,认他人做父,实非已愿。身世之因果,儿已了然,亦知家慈念念有愧,然十八年恩养,待儿舐犊情深,昔年之种种,既与儿阴阳相隔,儿亦不愿深究。今儿托身侯府,得以保全,待来日云消雾散,必共聚天伦,父母务请忍之,再忍。勿念,勿念。
栖鸾敬启。”
榻侧还有一卷明黄的密旨,侯府的主人却不看,而是让陆栖鸾一字一句地念完家书,才道:“老夫知道,为何无敬挂意于你了。”
与上一回谢端在场不同,这一次是经由苏阆然先考的故交,同时也是东沧侯手下悍将邹垣悄然入的府,东沧侯并未拒见,而是让她写一封家书。
“无敬当年说,文墨最能做伪饰,却也最能见人心。你像当年的无敬,雄心勃勃地要凭借一己之力斧正朝纲……妇人擅柔,能屈能伸,而他却过于苛求黑白了。”
“下官不知。”
“十年前他入仕不过半载,一心要以自身之力扫清朝纲,后来却知难而退,醉情于山水。不是他没有权谋手段,而是不愿去用。”东沧侯自然是世上最了解谢端的人,余光瞥见陆栖鸾的神色,已经颇有些为官者的雏形,道:“你若当真舍不下家中之人,老夫大可收你做义女,为你保媒许给无敬为妻,不禁你做女官,可好?”
“侯爷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你不介意身世之事是无敬所泄露而出?”
“我介意,尽管只要他一句否定,我便会信他。”
谢端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君子,然而他依然有着君子才有的自持与涵养,陆栖鸾知道他这一点,才会容易一次次对他产生一些遥远的依赖。
“相爷的意思,是谢公未曾对我言诸于口的话,可下官并非安分于后宅的寻常妇人,与谢公交浅言深已是过了,不能再为两方招祸。”言罢,陆栖鸾叩首道:“侯爷有识人之明,妇人不输儿郎,还请以世子之见相待!”
东沧侯有二十载是在边境渡过的,他了解西秦人,她女官在东楚尚且被非议,在西秦却是寻常之事。
之前他不信,现在方才了然……她骨子里的确是留着西秦人勇悍的血。
东沧侯哑笑了两声,道:“你所求太过了,本侯答应你,有什么好处?”
“下官顽劣,昔日谢公欠我一诺,下官要在侯爷这处找回来。”
“你自己来?可承得住千古骂名?”
“如侯爷所言,夫人能屈能伸,胜于男儿,陆栖鸾自认如此。”
他到底是老了,正如谢端随着岁月收敛的锋芒一样,哪怕是重活一世,也再没有她这样被逼至绝境的困兽之斗。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痛过之后变得谨慎了,因为他们不愿与再痛;另一种则是痛过之后发现自己还活着,便知道她和死的距离,从而疯起来,比寻常人要可怕得多……
“……兵符在邹垣手上,那些军士除了兵符只听侯位号令,至于能不能让那三千禁军精锐听你的话,老夫便无能为力了。”
——接下来,朝中要变天了。
……
两日后,御史台再度对陆栖鸾提出弹劾,言枭卫府督办不力,要求都察院接手此事。
当夜,皇帝御批此事前,闻马场吵闹,却是三皇子与人嬉戏,不甚打翻灯烛致使失火,马匹惊乱。皇帝出殿去巡看时,三皇子马匹失控,竟朝皇帝袭来,虽未重创,却令皇帝气急之下,吐血昏倒……
次日,朝中文人听此事,加之三皇子先前之劣迹斑斑,质疑其不配为储君之声甚嚣尘上,有人甚至提议请前废皇子回京,此时左相一党纠集百官言书,无视其余文人一员,请求皇帝速立储君。
文人恼怒,直至除夕前夜,谢相入宫,直谏御前,为的却是请立三皇子为太子……
宫中内侍传言……谢公言辞如刀,宛如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