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宗门内的二代弟子,虽说不愿惯出奢靡之风,但也没有像佛门苦行僧一般非得往清苦中折腾,故而道思源的寝室布置也相当雅致。有专门收录道经的书柜,有专供茶道的茶具,窗边悬挂着一盆洁白如雪的八仙玉琼花,墙上装裱着小师叔自己的画作,那是一副山河流云图。
不似那些早已修得超凡脱俗之心的问道者,这间寝室依旧沾染着些许红尘人气,似乎归属于浊世中翩然清雅的贵公子。
执事长老进屋后才发现,本以为赖床不起的小师叔已经醒了,半大的少年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坐在床榻上,神情无喜无悲,仿佛远离尘俗。
“小师叔?”执事长老喊了一句,少年却没有应声,依旧是那副淡雅如茶般的姿态,微微偏头的模样似乎还带着几分少年青稚。
于是执事长老懂了,这根本就还没清醒呢。
小师叔哪里都好,就是早晨起来后想要找回神智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红尘称之为“赖床”。
执事长老扼腕不已,伸出手在少年面前晃了晃,说道:“小师叔,再不起来,一会儿师父要生气了。”
执事长老的师父是曾经的二代掌门如今宗门内的太上长老、道主的大弟子、也就是道思源的大师兄——德谷真人。
德谷真人不苟言笑,作风严谨,又因为曾经是掌门人的缘故而甚有威仪,宗门内甚少有人直面德谷真人还不怵的。
提起德谷真人,一直神游天外的少年终于找回了几分神智,慢悠悠地下了榻,慢吞吞地打理洗漱,看得执事长老脸都苦了。
直到窗外照射进来天边蒙蒙发亮的第一缕天光,道思源才终于彻底找回了自己神游太虚的灵魂,随着执事长老一起去面见了德谷真人。
德谷真人的道号取自“上德若谷”,道主希望自己的大弟子能虚怀若谷,深广而包容一切,故而为其定下道号“德谷”。
德谷真人也没有辜负道主对他的期待,虽然因为凡念难绝而没有成就天仙之身,却也已经是历经七重天劫的散仙了,是问道七仙之下的第一人。
宗门内辈分较大的长老为了避开一些凡尘俗事,也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威仪,故而皆以仙风道骨的老者形象示众,唯有德谷不屑于此。
依旧保持着青年时俊美的样貌,神情却冰冷如千年玄冰般的德谷真人,将一枚储物戒递给了自己的小师弟。
“五年入心动,很好。”德谷真人的神情看不出丝毫的夸赞,他试图让自己的态度温和些许,但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此物是师父命我转交于你的,你与我等不同,生来便有责任在身,亦是师父看中的继承人。即是‘道子’,自然应勤勉不辍,立身持正。”
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实在有些为难静默多年的德谷真人了,不等他继续斟酌言语,却听小师弟突然开口道:“师兄随心即可,不必如此。”
德谷真人眉眼微微一动,他看着小小年纪就已有岳峙渊渟之姿的小师弟,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师父的影子,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道子,既为未来的道主,小师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如此稚龄便身负重担,实在令人唏嘘。
师门内不兴太过温情的举止,是以德谷真人也只是微微颔首,道:“三日后便是大典,届时天下皆知道子之名。”
道主定下的继承人自然要广为告知,一来是因为天地大劫在即,需要各方相助道子行事;二来则是敲打心怀不轨之辈,莫要因己身贪欲而陷天地于水火。大典之后,上清问道门也可将资源倾斜于一人,全力帮助道子历劫飞升。
道子的存在对于三界有何意义,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即便是魔道修士,也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闹幺蛾子。
“思源明白了。”道思源低头,神念往储物戒中一扫,便已是心里有数,嘴上却还劝慰着道,“师兄不必愧疚,这本是思源之责。”
德谷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的小师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孩总是能看透自己的内心,还总是说教一样地劝他别为难自己。他虽然生了一张严肃又不好亲近的容颜,但德谷一直很想跟其他宗门里的首席弟子一样当一位温和亲切的大师兄,怎奈何天不遂人愿。
这点愿望不能被满足,还总是被年纪这般幼小的师弟说教,德谷想想都觉得浑身不得劲。
师兄弟之间彼此相对无言,德谷终于受不了自家师弟一针见血的言辞,有些心累地道:“师弟你自去吧。”
道思源神情淡然地颔首,拿着储物戒便离开了德谷的道场。
回了自己的房间,道思源沉默不语地看着储物戒中的事物,指腹轻轻摩挲着戒面,一时间沉默无言。
五年以来,每一日的梦中,道思源都能看见红梅白雪,清风明月。
他明明不曾在记忆的深处找到这一隅的风景,但是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那景致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仿佛早已烙印在了骨子里。
他生性寡言,亦不曾与他人提起梦境中的景象,但是他总会觉得,梦境中才是他的真实,而如今的现实才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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