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月语如玉般姣好的脸颊上淌下了泪来,她浑身颤抖着,好似枝头上开到荼蘼的春花,即将迎来花事了了的枯寂。
在易尘面前,她好似褪去了布满尖刺的外壳,竟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女孩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易琛,易琛啊——真是个狠心人……”
易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看着一个妙龄女郎哀怨地呼喊着自己父亲的名字,搁谁心里都会觉得不对劲。
易尘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相反,她的情绪相当丰富,但是这些情绪往往只会赋予艺术的创作,亦或是那些真正被她放在心底的人。
她能感受到穆月语的深有苦衷,但是她并不打算去了解对方的人生,她只想知道自己的父亲过得好不好。
“那么,作为交换吧。”穆月语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她一动不动,任由红梅枝指着她的眉心,轻声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你。”
“你到底为何不感到愤怒呢?毕竟你爱的人根本就不爱你。”
——如果他人不妒不羡,那她的嫉妒、愤恨、自卑、绝望……算什么呢?
“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吧?”易尘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从来没有杀过人,但是她的手依旧很稳,眼神也透着平静与从容。
“因为在我动心的最初,我就是怀抱着一份无望的爱啊。”——最初的最初,少言只是书里的一个人罢了。
她也只是爱上一个不存在的人罢了。
“你也不懂啊,我和他隔着的,又何止是一个世界的遥远?”
因为白纸黑字而爱上一个人,听上去是一件多么荒唐而又可笑的事情。但是谁也无法否认,它就是这么确切地发生了。
从一开始就无望的恋情,得到之后也无力去计较得失,对于这一轮高悬天际之上熠熠煌煌的烈阳,她从来就不奢求他的回报。
“没有人一定要去谅解你,就如同你自己也未必能了解别人的一生一样。”
“好了,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吧。”
易尘堪称心平气和地道:“肖瑾知,与我的父亲易琛,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穆月语嘶声道,“我不知道他何时有了孩子,我是亲眼目睹着他死去的。”
“他从不在俗世留名,却比这世上任何一位大能都要来得强大,我遇见他时,他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华京公子了。”
穆月语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直到后来,我为了复活他,我才知道……”
知道什么呢?
她半生命如浮萍,弱柳飘絮般轻薄无依,修逆天之道,却偏偏比谁都更明白天意。
不仅仅是天道的天,而是那片于天地之上更广阔的苍穹寰宇。
“父亲去哪了?”
“走了,本就是被我逆天而行拘于此地的一缕残魂,如今箱庭破碎,天道窥伺了此地,作为逆天之物的魂躯自然是保不住了。”
易尘抿了抿唇,手里的红梅枝往前送了一寸,半带威胁地道:“你困了我父亲多久?”
“十一年,七十一天。”女子茫茫然地捂住心口,只觉得胸腔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也只能留住他这么短暂的岁月。”
女子凄然地笑了,她嗓音哑哑地道:“易尘,易琛……原来如此,你就是他苦寻半生都要找到的那‘一线生机’。”
“……这天道,未免也太过面目可憎了。”
女子话音未落,就已是仰头撞上了指在她眉心之上的红梅枝,如花瓣上残留的积雪,眨眼间破碎翻涌成一团扭曲的黑雾。
消散之前,女子的目光依旧一动不动地凝在易尘的脸上,唇角挂着略带疯意与讽刺的笑。
“我期待着啊,你们所有人的下场。”
红梅枝头的一朵花,轻飘飘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