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的长街上,宝如搓搓双手,春风拂过,仿如一只展翅的白色小面蝶一般,忽而舞至一处空荡荡的货架后,自架上摘下两只包木小椎,在铁架子上轻敲两下,笑嘻嘻道:“头油胭脂润泽泽,铜钗包银赛金簪,小娘子,用了我的头油,包你头上蝴蝶都落不住脚儿,用了我的胭佛,包你面儿香喷喷,从早香到晚哩!”
春风沉拂,朝阳初升,货架满竖,空荡无人的大街上,十六岁的小妇人还是少女模样,两只眼儿笑弯成两瓣月牙,手缓缓扬起,对比胭脂自双唇抚过,美眸灵动,笑嫣如花。
忽而,她旋身跃起,三步并作两步跃上那胡姬跳舞的高台,以椎作剑,旋身一舞,回身再看长街,唯有胡氏一人在看着自己摇头。
宝如蝶步至前,横椎舞个剑花,背椎在后,双指拜禅:“嫂子,您瞧我如何,若在胡市上高台而舞,可能谋到一份营生?”
张氏高声劝道:“我的好妹妹,抛头露面卖艺为生,终非良家妇人们所能操持的行当。况且你家丈夫即将考功名,若将来他做了官儿,人人都说他家妇人是个胡市上舞剑为生的,只怕不好吧,我劝你还是收了这份心思,咱们另谋它职吧。”
宝如那点三脚毛的剑法,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能以舞剑谋生,回头笑吟吟刚要回句好,便见街对面站着个男子,穿着本黑色刑官常服,腰佩挎刀,两脚稳扎,略仰头,青玉白的脸上喜怒不辩,就那么定晴看着她。
那是李少源,非但能走,照那身官服来断,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回大理寺当差了。
既入长安,幼时的相识自然都会见面。
如今不比在关山风雪之中,她穿着棉胀胀的厚衣服,只牵着头毛驴,连匹马都没有,在土地公的脚下捱风雪。
同是天涯沦落人,宝如当时并非全然断了心思,只是不想叫李少源看到自己落魄成哪个样子,不想叫他心酸难过而已。
如今她衣着光亮,容样光鲜,便见了他,也不怕他心里酸苦,所以大大方方的,宝如就走到了街对面,打算跟李少源诉旧,同时也告个别。
红衣白裙,她舞剑的时候像只小面蝶一般。
花朝节整整五天,她就在芙蓉园中卖枣,李少源每日经过,还曾吃过两回蜜酒蒸成的沙枣,却完全没想到,那东西是她蒸的。
今晨他四更起,五更入宫报备,出来在大理寺点了个卯,问了几句话,便策马至曲池坊。
宝如那点小院门外,拐角处一株樱树含苞欲绽,他在那儿站了至少一个时辰,看秦州举子门出门,看她与季明德分别,一路跟着她从早市转到胡市。
她其实打幼儿就喜欢些旁门左道,今天想走江湖卖艺,明儿想摆个珠花摊儿,本就反应慢半拍的脑子,全然用不到如何学做个亲王府的世子妃那等重要的事情上。
早晨跟着走了一路,看她在早市上白裙微漾,如只小面蝶般四处穿行,见什么都要摸一把,菜也喜欢,肉也爱看,那木盆里一尾尾游来游去的鱼也要看上半天。
祁连山的紫瓣牡丹能于高寒之处,风雪之中开花。她便是那株紫瓣牡丹,不畏严寒,虽娇弱,却顽强无比,在这窄街浅巷中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少源哥哥!”宝如仍还笑的明媚,发拢芙蓉髻,略有些凌乱,概因她打小儿就没有自己梳过头,唯独会梳的,只有这一种。
也不打头油,发儿蓬蓬,带着点早春的慵懒之意。
她道:“我听说你两条腿走不得路,连差事也辞了,看来你如今腿也好了,差事也没辞,恭喜你呢。”
李少源唇抿一线,低头看着她。在风雪关山庙中,他离她最近的时候,相距也不过三尺,她在门里,他在门外。
他手抚上深青色的牛皮缀玉腰带:“当日在土地庙中,你究竟做了什么,几番砸的里头轰隆隆作响?”
宝如还未笑,先抿唇,眼儿弯弯,两颊浮起微红。
自幼儿相亲密惯的男女,曾经,她一见他就欢喜的,虽久别重逢,但曾经的亲密掩藏不住:“也没做什么,那土地公它差点就,差点就掉下来了。”
李少源苦笑:“难道就不是你在里面哭求,季明德才会出来给我治腿?”
宝如一怔:“少源哥哥,你这话何意?”她都不知道他的腿是季明德治好的。
李少源遥指着曲池坊的方向:“我往秦州去的时候,双腿俱残,是关山之中遇到季明德,他替我治的。
我听见你在里面哭,你在里面闹过,哭过,求过,他才会替我治伤,对不对?”
宝如本来脑子就慢半拍,这会儿彻底糊了。季明德治好了李少源的腿,他怎么从来没跟她说过?
“宝如妹妹!”一辆宝蓝顶朱辕的马车得得驶来,窗帘撩起,里面探出张下巴尖尖,肤如米脂的脸来,袖衽口樱草纹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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