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瑁穿着一品大员官服,自汹汹灯火中迈着八字步,冷冷双目扫过,便巡全场,没有找到主谋季明德,倒是看到宝如站在十几个举子之中。
她披着银白面的披凤,发髻高高绾起,十三州举子的带头人中唯一的女人。站在一众举子之中,一身银白,火光汹汹之下,美的像朵白山茶花一样,却不卑不亢,圆圆一双眼儿,亦回盯着他。
举子们之所以尊她,是因为她是丞相赵放的孙女,还曾在芙蓉园的高台上,持剑怒骂权宦王定疆,赵放因为科举舞敝被黜,从此之后,会试便由皇族监国,平民考官与裁卷彻底退出了科举考官之列。
以她起头,名为赵放平反冤屈,揭科举的黑幕,实在名正言顺不过。
李代瑁目光在宝如身上停了停,一把揭过贡桌上所摆的一张张手谕。
戳着他的私章的手谕:秦州举子一个不录,庐州举子一个不录、扬州举子一个不录……
唯有秦州那一张是真的。可是真做假来假亦真。
季明德不知从何处得到这张手谕,调动大魏十三州的举子,想要围攻贡院。此事若是闹到贡院,两大辅政大臣带头作弊,排除异已,内定进士名额,这样大的事情,会惊动朝野,动摇整个李家王朝的基石。
一张张扫过去,李代瑁哗哗两把团成了球又将它们全都撕成碎屑,扬天而洒:“今科会试成绩作废,待五月重开恩科。
届时考官与总裁卷,亦全部重新换人,考题也不由本王再拟,大家都散了吧!”
只得他一声令下,所有禁军通时亮出矛头,对准十几个举子。显然,此时再不退,再闹事,李代瑁就要大开杀戒了。
来自大魏十三州的举子们的带头人,纷纷转头,去看宝如。
毕竟此事由秦州举子起头,季明德是领头人。领头人叫朝廷监禁,身为前宰相之女,季明德的内人,他们皆要听宝如的。
宝如心中亦犯了难。
今科成绩作废,总裁卷换人,重开恩科。李代瑁给出的让步,是朝廷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也是这些举子们闹事的目的所在。
此时若再闹,以李代瑁的性子,将这十几个举子团灭于孔灭之内,捂严消息不发出去的话,人白死了,也许争取来的退让,也会一概作废,那举子们这些日子来的商议计划,又有什么意义?
虽来时不曾谈过,但宝如觉得,季明德也不想朝廷乱,天下乱,他想要的,也是一个公正的裁决结果而已。
她近前一步,朗声道:“王爷,这些举子,皆是大魏十三州每一州的解元,他们二十年寒窗辛苦,是想以已充作朝廷的栋梁,为朝廷作事,并不想要朝廷乱,也不想要天下乱。只要您能保证会试结果的公正,我代他们答一句,今日孔庙内的事情,他们会闭紧嘴巴严守,决不会传出去一句。”
举子们纷纷点头:“吾等只想要个公正的裁决。”
李代瑁背身,望着先圣人的塑像,闭了闭眼,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李某在先圣面前起誓,从李代圣起,总裁卷与同科官全从民间选取,若查出贡员之中有同考官作弊,当街腰斩,以示其警。”
当着先圣起誓,以李代瑁的为人,是会说到做到的。
宝如朗声道:“大家的辛苦没有白费,只是要劳大家五月重考一回了,我在这里,替明德谢谢大家。”
李代瑁忽而挥手,重重侍卫纷纷亮矛,再逼近一步。连逼带慑,将这些举子们全逼出了孔庙,一起险险引燃大火的动乱,便这样生生叫他压熄于萌芽之中。
……
待众人散去,大堂之中只剩李代瑁和宝如两个。
门外灯火汹燃,两列禁军,肃整而立。
李代瑁强撑多日,脑中嗡嗡作响,扶着桌案回头,宝如站在角落里,大约是气过的缘故,小脸颊浮着两抹红,圆圆两只眼儿,亦在盯着他看。
同罗绮生的没她好看,至少没有她水灵,没她这般看着温柔,娇憨。
宫里曾有过的瑾妃,着他亲手处死的那个,也远不及宝如生的如此灵动,娇媚。所谓的秦州蜜子,说的恰就是她这般,瞧着外表傻傻憨憨,内心满透着机灵。
他本想坐到椅子上,却不料脚下打滑,竟栽到了地上。
一国亲王,辅政大臣,朝政繁杂皆在他的肩上。撇开对于赵放一门的赶尽杀绝,他在朝政上是劳心劳力,尽力辅佐幼帝,是个尽业的不能再尽业的摄政王。
宝如上前欲拉,岂知他手中力道更大,一把将她栽拉在地上。
“对不起!”李代瑁柔声道:“当初赵相一府在岭南半途失火,我也是事后才知,或者你不相信,但那并非我本意。”
当时的太后白凤,因为王定疆和尹继业二人的支持,在朝有话语权,他们四人议定灭口,他以为死的只是季明义,不期尹继业从凉州派的人马,把赵放一府全部活活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