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如一直觉得杀同罗绮的那个人会是季明德,也许正是因此尹玉钊知道她爱季明德所以不肯一次说出来,要一遍遍加深她对同罗绮的影响,可怎么办呢,她打定主意此生要跟季明德走下去,就不会让尹玉钊把那个谜底揭出来。
眼看明德门在望,宝如大松一口气,打着帘子笑道:“我会永远叫你做舅舅的。若你喜欢,我回去试试,也做一模一样的蜜枣给你吃。只求你不要跟着尹继业为虎作伥,你没了姐姐,还有我这个外甥女,对不对?”
策马一点点靠近,抹额随风飘扬,有那么一瞬间,尹玉钊的唇几乎擦到宝如的耳朵:“也会让我睡在你身上?”
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宝如冷冷道:“侍卫长,我是有家的妇人,这种玩笑劝你以后还是少开。季明德是永昌道上最狠的土匪,最喜欢的就是拿人下油锅,若你不想被炸成个大麻花,以后就管好自己的嘴巴。”
尹玉钊抹了把脸,牵唇一笑,苦豆儿的匕首已经逼了出来,一主一仆,在马车里冷冷瞪着他,如临大敌。
他还想多说一句,城门内涌出一群挎刀的侍卫,将马车团团围住,十几个人,由李代瑁的僚臣带领,逼刀亦将尹玉钊围住。
“是谁在草堂寺闹事?”人群散开一条路,纵马而来的是李代瑁,纻丝质的简式公服,连硬幞都不带,最简便的骑马远行装束。
远远见是尹玉钊,他一字一顿道:“尹二,若不想当侍卫长,想去天牢里混口清闲饭,于本王打个招呼就是,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荣亲王府的人,你也敢欺。”
尹玉钊先抽佩刀,再自靴中抽匕首,并腰间林林总总的暗器,一样样扔落马下,这才下马,屈半膝跪在李代瑁的马前。
李代瑁策马绕着尹玉钊兜了个圈了,扫了眼马车,吩咐僚臣:“将马车赶入城内,戒严出条巷子来,本王要问话。”
苦豆儿一柄匕首还未收鞘,低声道:“嫂子,奴婢觉得尹玉钊此人不可信,前些天他还曾掐过你,到如今你脖子上的淤青都未散。王爷肯定要问草堂寺的事,不如一口咬在他身上,除了他这个后患,否则万一改日他起了恶念要杀你,或者……”
宝如摇头:“一码归一码,今天毕竟是他救了咱们,咱们不能诬赖他,王爷有问,照实回禀即可。”
天太热,她本来是解了衣扣的。脖子上叫尹玉钊掐出来的淤青如今渐退,可恶的是,拇指掐过的地方往外浮着红,简直就像两枚吻痕。若叫李代瑁看到,儿子都不在,他会不会想,这幌子是谁种的?
宝如刚将两枚水晶锁扣扣在衣衽上,李代瑁的僚臣已经在帘外叫她了。
安义坊与城墙之间,两侧皆是高墙的窄巷,李代瑁的贴身侍卫们临时拉起坊禁,围出条将近一里长的空巷来,尹玉钊半屈膝,就在他脚边跪着。
见宝如走来,李代瑁道:“尹二说,赴草堂寺生乱的,是他哥哥尹玉良,可是如此?”
宝如和苦豆儿齐齐点头。
大夏天的,她穿着件高衽褙子,还是夹衣,热出满鼻尖的汗来。李代瑁于是不着痕迹往后挪了两步,挪入城墙侧的暗影之中。
宝如和苦豆儿多跟一步,跟进了阴凉处。
“尹玉良可有动过你?”李代瑁气的两鬓青筋直跳,昨夜才生的青须满颊,仍盯着尹玉钊,话却是问宝如。
毕竟儿媳妇,不好盯着她看,他身边也无丫头,连个婆子也没有,便她有伤,也无人能去检视。
宝如连忙摇头:“不曾。”
李代瑁前后踱了两步,停在尹玉钊身边,忽而踏过去一脚,尹玉钊那身白袍上瞬时一个脚印。
“前日你曾说,自己是君子,是歹竹上生出来的好笋,叫本王信你一回,于是本王为了补偿王府之失,特赠你佩刀入皇城之权。”李代瑁冷笑道:“结果今天你就给老子玩阴招?尹二,你如今的职位,是本王爱惜你的人才而给予,并非因为你老子的淫威,若不想干,立刻给老子滚蛋。”
尹玉钊立刻跪的挺直:“微臣与此事全然无涉,恰是因为听说尊府二少奶奶有险,微臣才会前去救急,事前未曾通报于王爷,还请王爷恕罪。无论今日之事,还是王府之事,微臣不会报给齐国公,也不会叫中书省那帮人知道。”
尹继业带兵在外,朝中的消息,除了从尹玉钊处得知,便是中书省。
宰相谢振轩,三十出头,年青有为有去岁探花,原本是李代瑁提起来的。
但李代瑁为人公正,刚直,提起来的也都是与他一般,性子公正刚肃,不偏不倚的人。这种人大多死心眼儿,认死理。
如今,宰相谢振轩隐隐有倒戈的风向,从他那儿,长安的事情也可能漏到尹继业那儿去,尹玉钊在此提一句,便是怕万一尹继业听到尹玉卿被囚禁的事,李代瑁要剥他的皮,尹继业也要。
宝如幼时见过几回尹继业驯尹玉钊。
尹二此人,恰似只乌龟,能屈能伸,动不动就亲吻老爹的靴面,阿帕叫的连天响,一个西海湖畔的野孩子,全凭做小伏低装孙子,竟叫他爬上齐国府的世子之位,还是大内禁军侍卫长。
但天神打架凡人遭殃,他今天在李代瑁面前表忠心,若叫拥兵自重的尹继业知道,不定得怎样揍他了。
一只烙饼两面煎,反过来受罪,反过去还是他受罪。
宝如上前一步道:“父亲,果真是尹侍卫长救了媳妇和苦豆儿。您是第一辅政大臣,决计不会僭赏滥刑,赏罚不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