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郑伯伯此话何意,魏希还是如实道:“嗯,如果有机会,我还想接着念书。”
郑既明点点头,他自己知识渊博,读书的*好处,他有最直观的感受,“念书很好,如果可以一定要坚持,有难处可以来找我。”
这位郑伯伯一番好意,魏希就像面对自己长辈一样,乖巧应是。郑既明又稍微问了几个问题,见魏希确实一切都好,才放下心。
“我这次来除了是想看望魏姨,还有一件事。”郑既明正色道。
感觉郑伯伯的神色不似刚才,魏希的神情也郑重起来,认真的看着郑既明,准备听他接着往下说。
郑既明像是在回忆,眼里带着凝重,隐有伤痛,“那是十年前,动荡初始,当时风向已经很不对了,不少人被揪出来,以莫须有的罪名,受到迫害。
这把火还隐隐有烧到知识分子身上的趋势,你完全想象不到,当时的形势有多严峻,哪怕会说两句外语,都有被认作敌特的可能性。当时我们一群有留学经历的人,都不免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被挂牌游街的人会是自己。
除此之外,那些人对书籍古物的态度更加令人气愤,翻家搜到了,不问它们的价值几何,传承在世多久,统统打砸,烧毁。这些更令人痛心。
于是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就商量着想要把家里珍藏的这些书转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就当我们苦于这个地点的时候,我遇到了魏姨。
魏姨和我母亲是旧相识,我们两家一直有联系。那天她恰好来看望我,就发现我们在商量这件事,魏姨当机立断,让我们将书藏在她家里。一个是她家地处偏僻,受到的波及不深。另一个则是因为村子里都知道她曾经被卖入地主家里,所以被定性为封建社会的受害者,不容易被怀疑。
而只有我们几个人,很难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把书安全运到赤溪村,所以魏奶奶还联系了当时赤溪村的赵大队长。大队长很讲道理,那天面对我们一群人的请求,他抽了两根烟,最后咬着牙答应了我们。
就这样,我们各自疏通关系,趁着夜深人静,把书运进了赤溪村。
再之后,我们一群人先后受到迫害,下放的下放,也有人受不住羞辱,自尽了……
我怕牵连魏姨,也怕藏书的事情被发现,这些年一直没有联系她。谁知道,再来的时候,就已经天人永隔……”说到最后,郑既明声音哽咽,悲痛难抑。
该是经过怎样的磨难,让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沦落到这番模样,哪怕是只言片语,也足够让人触目惊心。
魏希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郑伯伯,任何的语言似乎都稍显单薄。
好在郑既明很快就缓过来,他深呼一口气,又恢复原来的样子,嘴角牵起一抹歉疚的笑,“让你见笑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每当想起,挚友一个接一个的离世,还是无法释怀。
连魏姨都离世这么久了,我却一无所觉……”
看着郑既明的样子,魏希安慰道:“如果奶奶在*天有灵,她也一定不想看到您这样。”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赵柱国的声音,他先是敲了敲门,又推门进来,声音洪亮,“希丫头,你好了吗?”
刚进门,就看到坐在桌边的郑既明,赵柱国停住脚,向魏希询问道:“希丫头,这位是?”
还不等魏希介绍,郑既明先站起来,他有些激动,“赵队长,我是既明啊!”
赵柱国先是愣了愣,过了半响才像反应过来,“你是……既明?”赵柱国原先还有些迟疑,他印象里的郑既明分明是一个年华大好的青年才俊,可对方虽然样貌疲老,但是眉眼却是自己熟悉的样子。
赵柱国不再迟疑,大步迎上去,“真的是你,既明,自从九年前我们分别之后,就没再见过,我还打听过你的消息,他们说你被下放了。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其他人呢?动荡过去了,也都该回来了。”
听到赵柱国问其他人,原本见到故人,显得很激动的郑既明,一下就哽咽了,“哪还有其他人,博承和子松受不住羞辱,没撑住,一个投了湖,一个关紧门窗烧炭,都没了。
怀明下放的时候,积劳成疾,医疗条件也不好,没能等到动荡结束,就离世了。只剩下我和斯仁,斯仁因为下放的环境问题,得了矽肺,现在在医院休养,受不了长途跋涉。”
一想到原来意气风发的青年们,最后成了现在的样子,赵柱国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叹了口气,拍了拍郑既明的肩膀。
“那你现在怎么样了?”赵柱国问道。
提起这个,郑既明倒是精神了些,“我原本是学建筑的,动荡结束后被调到首都,担任研究院院士,首都大学建筑系主任。”其实还有一堆职位和名头,但郑既明只轻描淡写的提了两个。
赵柱国点点头,宽慰道:“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故人相见,总归是高兴的,魏希也因此等到下午才回的县城,坐的是小汽车,是县政府派来接送郑既明用的。其他人虽然不在了,但也有家人在世,书房里的书最后还是分作几份,送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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