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我捡的,人家不要了,”老店主直起腰,喘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太灵光,太细致的活干不了——你俩有预定吗?”
“没有,”喻兰川震惊了,“您这里还得预定吗?”
“哦,那倒不是,随便问一句,显得洋气。”老板把他俩让进去,朝空荡荡的餐厅叹了口气,“现在的学生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洋气的地方没人来……今天还没开张呢,给你俩免单吧。”
喻兰川看着这么个辛酸的小饭馆,有点不落忍,刚要拒绝,想起这顿饭是甘卿请客,也不便越俎代庖。他回头去找甘卿,这才发现她没跟上来,正对着小店的门脸发呆。
甘卿十年没来过了,她觉得自己记性不太好,还以为今天连找准地方都得费一番波折,可是真的到了这里,她忽然后悔起自己草率的提议。
怎么会忘了这里呢?
那时卫骁在一个酒店里上班,是掌勺的大厨,跟另一个同事倒班。不值班他也不闲着,一开始是自己试着开小摊,想卖点小吃,可能实在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小摊不久就黄了,后来就是到这家朋友开的饭馆来帮厨,主做面食。
他把自己忙得团团转,还挺有理——卫骁说,在酒店做菜都是制式的、流水线,永远是那个流程,老得催着赶着,不如在这种苍蝇小馆里干活有意思,煮一碗阳春面给客人端上去,也是他用了心的。
这话说得真像个沉迷做饭的厨子,十年前的甘卿听完就算,没往心里去。
现在回想起来,她品出了一点别的滋味——老头要是真觉得小饭馆好,为什么不辞了酒店的工作,专心致志地“用心做饭”呢?
“哎,”喻兰川一嗓子唤回了她的神智,“你发什么呆呢?”
甘卿猝然抬头,正好撞上老店主的眼睛,但老板的目光没在她身上停留,只扫了她一眼,就老气横秋地走进店里去了。
也是,一晃十年了,少女长成了狼狈的大人,手脚麻利的老板给风霜压得老态龙钟,谁能记住谁呢?
她方才管闲事的时候,不也没认出老店主吗?
“坐,随便找地方,”老板说,“我手脚慢啦,你俩不着急吧?”
喻兰川摇摇头:“您怎么没再雇几个人?”
“雇不起了,”老板说,“过时了,人家不爱吃了,要不是店面房子是我自己的,不用给租金,生意早没法做了。就当解闷吧。”
喻兰川没明白,这么一个惨淡经营的小破餐厅,到底有什么好坚持的?干点别的不解闷吗?店面出租或者出售,好歹就够他养老了。这边这么乱,撞上小流氓打架还得被殃及池鱼,何必呢?
这时,甘卿轻轻地踢了她一脚,喻兰川看了她一眼,暂时咽下了疑问。
等后厨传来煎炒烹炸的声音,甘卿才轻轻地说:“老板儿子以前是十三中的,不怎么学好,整天打架斗殴,有一次有人堵他,慌不择路往外跑的时候,被车撞死了……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喻兰川问:“因为这个才在这开小饭馆?”
“嗯,”甘卿点点头,“一开始想找学校要个说法,毕竟这事是上课时间发生的,那会还不流行买房,正好这家原主人急用钱,就把这地方很便宜就转给他了,让他在这落脚。后来大家扯皮扯了好多年没个结果,学校象征性地赔了两块钱,就不了了之,反倒是他这小饭馆开起来了。你别看现在门庭冷落,以前也红火过一阵子,各种面的汤底和烧饼很有名。”
老板以前就是推着小车卖烧饼的,有了小店以后,他在后厨里砌了个专门烤烧饼的大烤炉,做糖、椒盐和肉烧饼三种味。客人来了点烧饼,都是直接从烤炉里面夹出来送上,油纸包着,芝麻一碰就掉,连纸都能给熏出香味来。只是吃的时候得小心,一小口下去,外壳“咔”一声酥酥脆脆地裂了口,里面就会冒出滚烫的白烟,要是躲闪不及,非得给烫得哈气连连不可。
卫骁来了以后,尝了他的烧饼,就说不要弄太复杂的炒菜,保持特色就好,烧饼最好配汤面,于是帮着鼓捣出了好几道招牌面,最便宜、最见功底的,就是阳春面。
甘卿说:“所以他碰见那些小孩打架,就总爱过去管一管。”
喻兰川皱了皱眉:“这么大年纪了,那些小流氓没轻没重的,打他怎么办?”
“我在的时候他们不敢,”甘卿轻描淡写地说,“而且那会好多人都过来吃饭,也都知道老板家里的事,不跟他一般见识,偶尔有动手解决问题的,看见他过来,也就自动散了。不过看来现在没人买他的账了。”
外面有大江湖,十三中就是个小江湖。小江湖好似农田,里头的苗一茬一茬地长、一茬一茬地割,更新换代之迅捷,就如同一年两熟的麦子。
店里的少年搬完了东西,勤快地跑来给他俩倒水,可是手不稳,倒一半洒一半,要不是喻兰川躲得快,差点被他浇一裤子。
喻兰川为免斯文扫地,连忙接过水壶:“好了好了,我们自己来。”
少年又像条人来疯的大狗,摇头摆尾地把所有餐桌上的调料罐和筷子筒都堆到了他俩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求表扬。
喻兰川强拗出一个慈祥的微笑:“……你们店服务真热情啊。”
直到后厨老板喊人,少年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剩下俩客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动手把筷子筒和油盐酱醋各归各位。
“不过我估计偶尔挨两下,他也不往心里去。”甘卿说,“就当是儿子打老子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