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算不算咱们杀人呢?”
此言一出,院内又是一片沉寂。万家凰凝视着地上那一团黑影子,心里真是为难透了。现在可不是行善救人的时候,况且就看地上这位的所作所为,也绝对算不得善,然而善不善的且不管,这毕竟是一条人命。把个呼呼喘气的活人就这么扔出去送死?她下不了手。
“爸爸的意思呢?”她抛出问题。
结果她父亲不假思索的就把问题给抛了回去:“我没意思,我就想吃点热的,再洗个澡。”
万家凰暗地里瞪了父亲一眼,然后把心一横,下了命令:“二顺和翠屏去给老爷张罗些吃的和热水,张顺跟我来——不行不行,张顺一个人搬运不动这家伙,翠屏也来帮忙,二顺一个人去伺候老爷吧!”
三人答应一声,二顺搀扶着万里遥先走一步,万家凰让张顺将那黑影子背起来,张顺依言背了,刚起身就听一声闷响,正是一把手枪落了地。
万家凰知道他有枪,此时见了也不以为意,只对着翠屏一抬下巴:“把枪捡上,一起走。”
翠屏后退了一步:“大小姐我不敢。”
万家凰不便大半夜的骂丫头,只得自己将手枪捡了起来,然后指挥张顺往后走,把那黑家伙安置到了柴房旁的一间空屋子里。
空屋子也并非是完全的空,里面还有一张咯吱作响的破木头床,破木头床的前途本来应是被拖去柴房劈成柴火,没想到今夜发挥了余热。张顺把黑家伙往床上一放,而万家凰上前拽过他那戴着手铐的腕子来,将另一只铐环锁到了床头的栏杆上。
“先这么铐着他,一是省得他醒了作乱,二是也让他自作自受一次,谁让他先铐老爷了呢!张顺,你刚才说他哪里有伤?”
“我摸着,是肚子和大腿有血。”
“你去拿些刀伤药,给他涂抹涂抹。余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是。”
万家凰单手拎着手枪,出了这间小屋,顺便又检查了厨房的米面煤炭,认为万宅关起门来也够吃一阵子饱饭了,这才回了房去休息。
她今天盼父亲盼得心力交瘁,仿佛死了一回,好容易把父亲盼回来了,结果父亲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不让她省心,还买一赠一,扛回了个黑家伙。黑家伙成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她躺在被窝里叹气,真怕那个黑家伙是个狼心狗肺的,一个走投无路的溃兵,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偏偏自己家里人丁单薄,若论战斗力,父亲和个少奶奶差不多,厨子是个老头子,颠勺炒菜已经是他体力的极限,唯有张顺二顺兄弟两个可以指望,但张顺是个瘦子,二顺也刚十六。余下几名男仆,都是在本城临时雇来帮忙的,人家拿一天钱做一天事,不可能还为你卖命。
这么一想,万家凰夜里就做了个噩梦,梦见那个黑东西果然是个坏人,醒来之后就大开杀戒,将自家洗劫一空,逃窜去了。
第四章4初次会晤
万家凰午夜入睡,入睡不久就做了噩梦,梦见那个黑家伙醒了来,挣开了手铐就要恩将仇报、杀人放火。
这样的梦连着做了两三个之后,她睡不着了,睁开眼睛向外看,透着一层丝绒窗帘,她发现外面已经见了亮,这一夜算是颠颠倒倒的度过去了。
她心里没别的事,只装了这个家,以及那一位完全不老的柔弱老父。老父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时候,在她心中价值千金,恨不得拿半条命去换他立刻回来;如今老父回来了,身价立刻大贬,在她心中还不如那个黑家伙招人惦记了。
对于那个黑家伙,她确实是非常的不放心。
掀开床帐下了床,她叫醒了外屋的翠屏,让翠屏取热水来。翠屏算是她身边第一号的心腹,特点是勤恳忠诚——原来还有一位更勤恳更忠诚的仙桃,陪伴大小姐一路长大,陪着陪着陪不下去了,因为大小姐始终没有出嫁的意思,而仙桃都二十四了,再陪就要陪成老姑娘了。
仙桃一走,就只剩了翠屏。翠屏尽管处处不如仙桃,但万家凰见了她,总觉着十分亲切,因为这翠屏基本就是女版的万里遥,一方面你明知道她懦弱且鸡贼,另一方面你也得承认她没什么大毛病。
翠屏凌晨就被大小姐叫了起来,然而毫无怨言,抖擞精神服侍大小姐梳洗打扮。万家凰拉开了窗前小桌的抽屉,往里看了看。抽屉里面放着几沓子洋纱手帕,以及一把黑沉沉的手枪。万家凰昨晚进房之后就把这枪轻轻收进了抽屉里,没敢仔细的研究它,怕一不留神再走了火。
“去拿钥匙,把这抽屉锁上,这东西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翠屏答应一声,去拿钥匙,结果钥匙又找不到了。万家凰随她在房里翻箱倒柜去,自己出门走向了后院。也不知道昨夜张顺是怎么炮制他的,也不知道一般的刀伤药能不能治他身上的伤。这人活着,让她担心;这人若是死了,家里凭空多了一具尸首,也是个麻烦,只能是趁着天早,街上无人,赶紧的把他悄悄丢出去。
快步走去了那间空屋门前,她先将破木板门推开了一线,哪知房里黑洞洞,那一线不够她看的。想着这是自己的家,那人又被手铐铐到了床上,她这才把头一昂,大大的推开了房门。
扑面就是一股子阴冷的血腥气,差点没给她熏了个跟头。
幸而她有她的气度与派头,熏成这样了,也没乱了阵脚。抽出手帕堵了鼻子,她款款迈步进了门,走到床前,低头望去。
这回天光明亮了,她总算是看清了这人的真容——还是黑,但不像是真正的黑皮肤,倒像是拿锅灰抹出来的假黑,一道一道的,黑且不匀,脸是一张瘦脸,下颌的线条很流畅,给他添了几分俊秀。目光顺着他的下巴往下走,她正要去看他的伤势,然而就在这时,他睁了眼睛。
那是一双轮廓深刻的大眼睛,甫一睁开就盯住了她,鹰鹫似的直勾勾。她当他是睡昏了头,直起身来静等着他清醒,然而他的目光随着她走,对她是越盯越不善,还真成了两只瞄准猎物的鹰眼。于是双方一言未发,万家凰就先被他盯出了满腔怒火——这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他是个山野村夫,可也该知道男女有别这个道理!谁许他这么死盯着大姑娘瞧的?父亲这不是救回来了个无耻流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