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异常冷静,安小朵内心隐隐不安,说:“我爸爸是个重感情的人。”
“是因为愧疚。”
安小朵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杜心蓝跟你爸爸是高中同学,他们青梅竹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们相约考同一所大学。你爸爸很顺利地考上了师范学校美术系,但杜心蓝没有你爸爸幸运,她没有机会参加高考。她有个不争气的弟弟,不学无术,还到处惹是生非,一次同学斗殴,失手把人家打成痴傻,偏偏那个人家里在当地还有点背景,杜心蓝的父母到处借钱赔给人家,但那不是小数目,他们怎么也凑不齐。当时杜心蓝有一个追求者,台湾人,家里开工厂的,很有钱,他找到杜心蓝的家人,答应替他们出那笔钱,以解他们燃眉之急,唯一的条件是杜心蓝要嫁给他。”
安小朵听完,说:“杜心蓝也愿意?”
“她当然不愿意,她去找你爸爸,求他带她走,但你爸爸心心念念惦记着高考,拒绝了杜心蓝,最后杜心蓝绝望了,如约嫁给了那个台湾人。”
“就算是这样,我爸爸也没有什么大错,难道真的要不顾一切带她私奔才叫对得起她吗?”
“故事还没完,”黎孝安顿了一顿,将手里揉成一团的纸巾丢进床头柜旁的垃圾桶里,他的手背又红又肿,但他好像丝毫察觉不到痛楚,“杜心蓝婚后并不幸福,她的丈夫嗜酒如命,又好赌,性情暴躁,一不顺心就打她出气。杜心蓝忍受不了那样的生活,带着七岁的萌慧去投奔你爸爸,那时候你爸爸已经成家,也有了你。他答应杜心蓝会保护她们,起初他也做到了,但不久后杜心蓝的丈夫听到风声,带人追了过去,你爸爸在对方的施压下终于松了口,将杜心蓝落脚的地方说了出来,最后眼睁睁看着她被毒打了一顿抓回去。我想,那件事对你爸爸打击很大,或许他觉得自己辜负了杜心蓝的信任,是他的出卖才导致了杜心蓝一生的悲剧。”
“悲剧?”
“杜心蓝被抓回去之后,她丈夫将萌慧送去了台湾老家,她忆女成狂,又遭受百般凌辱,饱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她常年生活在压抑和恐惧之中,患上了抑郁症。你看到她脸上的疤了吗?那是她自己拿剪刀划的。”
安小朵的眼里流露出震惊,隔了良久,她闭了闭眼,轻声说:“就算我爸爸对不起她,可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他没有绑架元元,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如果你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就告诉我,我爸爸也许就不会死。”
黎孝安语气带着无奈:“你爸爸坠楼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去郦洲之前虽然知道了杜心蓝跟你爸爸的关系,但当时我以为你出了事,急着过去看你,根本来不及弄清楚。”
“来不及……你一句来不及,我爸爸就搭上了一条命。”
“如果他肯说出真相,事情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他替杜心蓝扛下一切,到头来害了他自己,也害了你。”
安小朵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你说得真轻松,他在你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是不是?没错,他蠢,他不自量力,他凭什么帮人家顶罪?他怎么就不想想,就算他供出杜心蓝又怎样?难道你真会要杜心蓝给元元陪葬?说到底你跟她才是一家人,跟她女儿才是一家人!他算什么?他不过是一个外人,这么大的罪名他根本扛不起。”
黎孝安忍了又忍,才说:“小朵,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我就当你说的是气话。我跟萌慧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果我放不下她,根本不会跟你开始,现在我对她只有道义。她爸爸几年前就过世了,元元也不在了,她只剩下杜心蓝这一个亲人……我不打算追究杜心蓝的责任不代表我原谅这个人,如果是两年前,就算她是元元的外婆,我一样不会放过她。”
安小朵抬起头看他:“我不懂。”
黎孝安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楚的神色:“萌慧两个多月前被查出脑部有肿瘤,是恶性的。”
安小朵一呆,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黎孝安捏了捏眉心,疲惫地站起来:“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会胡思乱想。杜心蓝答应过我,等萌慧的病情稳定下来,她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请你不要去打扰她们。”
安小朵讥诮地咧嘴:“我去打扰她们?”
“萌慧这几年都待在台湾,我跟她离婚之后就没有联络过,她对杜心蓝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知情,连元元病逝都是吴立轩在事后半年才告诉她的。”
安小朵慢慢躺倒,拉起被子盖住脸:“你放心,我不会去打扰她,生死关头,我也希望她安然度过。”
黎孝安还想说什么,安小朵翻过身,背对着他,闷声说:“你走吧,让我单独待会儿。”
黎孝安在原地站了片刻,走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他走了几步,吴立轩在不远处的长廊尽头徘徊,一见他立刻迎上来,“小朵没事吧?”
“没事,怎么?”
吴立轩神情凝重:“郑三木来梧城了,今天入的境,太突然了,台湾那边的人早上才发现。”
“知道郑三木下榻的酒店吗?”
“还没查到。”
“让人继续查,尽快找到他的下落。”黎孝安皱眉,沉吟了一下说,“这几天你给我看着萌慧,杜心蓝也是,别让她再出去。郑三木的目标是她们两个,你找几个人在病房外面守着。”
“这里是医院,你得跟诺言打声招呼才好做事。”
“你去安排,我现在跟他说。”
“好。”吴立轩急匆匆走了。黎孝安回头看了安小朵的病房一眼,转身去了周诺言的办公室,在电梯里他不忘打给岑阿姨,让她重新买一份皮蛋瘦肉粥给安小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