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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煌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们,没人帮你打下手,我就来了。看完他,休息一下,你来了就没有休息过,十天了。”

姜恒伸了个懒腰,想了想,郎煌又说:“不急在这一时。”

姜恒每日与界圭住在一个山洞里,林胡人让出了最好的洞穴,给他们用干草铺了床,保护他免受潮湿水汽侵扰。郎煌又带着他到自己的居所去,生起火,煮起姜汤给他喝。

总在下雨,一阵一阵的,下得姜恒有点心烦,心情就像乌云一般压着。

郎煌倒出姜汤,做了个手势,说:“喝吧。”

姜恒心事重重,看了眼郎煌所住,背靠山堡的简陋屋子,里头供奉着一尊木柱,木柱上是背生双翅的飞鹿,想来是林胡人的图腾。

图腾下,以三把匕首,各钉一尊人形木塑。

“那是什么?”姜恒说,“你们萨满教的法术么?”

“中间的是汁琮,”郎煌循着姜恒的双眼看了眼,说,“左边的是汁泷,右边的是汁淼。”

姜恒看见兄长被巫术钉着,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但他也不如何在意,毕竟耿曙活得好好的,并未因这巫术而发生什么事。

只是……要如何化解这几乎永远也解不开的仇恨,实在是太难了。姜恒在他的旅途中写了许多信回落雁城,唯独林胡人这件事,他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姜恒朝郎煌问,“就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吗?”

郎煌说:“不,当然不。我父亲死了,族人被杀了许多,剩下的都被抓走了,我要去解救他们。”

姜恒说:“可是,雍人还是会来的。”

“嗯,”郎煌说,“你说得对,逃到哪里,都躲不过。”

姜恒说:“如果能成功,你们可以越过长城,到南方去。”

“我不会去。”郎煌答道,“我们留在故土,留在家里,这是我们的地方,就像鱼只能活在湖泊里,离开东兰山,无论去哪里,都不算真正地活着。”

姜恒想了想,说:“鱼也可以活在海里。”

“不一样,”郎煌喝了一点姜汤,朝姜恒说,“我们不是海里的鱼,那是另一种。”

郎煌说汉话带着不明显的笨拙,就像两个小孩子说话一般,姜恒便与他对视,彼此都笑了起来。

“这是你写的书。”郎煌拿来姜恒的小册子,饶有趣味地翻了翻,看姜恒的旅途记载。

姜恒说:“算不上,只是沿途记了些风土人情,你认识字?”

郎煌说:“阿姆生前教过我,能看懂。你会怎么写我们?”

“我不知道。”姜恒迷茫地说,他要如何记叙林胡人?要如何写这一封信?要如何回到落雁城的朝堂去,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每一个伤员,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家,有生活,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他们有这样或那样的名字,有人叫刀,有人叫枫,有人叫飞叶,有人叫青石,有人叫黑鹰……他们的妻子叫碧水,叫初雪,儿女又有他们的名字。他们从祖先那里继承到各自的姓氏,如同继承这块土地,而雍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寒光铁甲,手持百炼钢刀从山外追到山脚,一刀下来,就是一个。

一箭飞来,随着惨叫与溅血,又是一个。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汁琮一统天下的道路上,那些名字便轻飘飘地消逝,化作雪花,没入大地。

就像灵山峡谷中,被埋在泥土下的十万人。

“你就写,乌洛侯煌,”郎煌想了想,说,“某年,某月,某日,为了救族人,带着最后的战士,偷袭山阴城,被雍人俘虏,车裂处死,完。”

姜恒沉默良久,索性道:“这不是好办法,煌。”

郎煌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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