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胤如何不明白,怕是自汤正晏被关入祠堂之后,甚至更早之前,再得到他这个一国储君亲手送下的糕点之际,一直到此时,这一切的一切,包括自身的死亡,俱都在对方算计之中。
然而,究竟又是什么样的母亲?情愿让自己的儿子亲眼见证自己这般惨烈的死亡?以对方的聪慧,明明能走了路决计不会只这一条……
这一刻,饶是胤,也有些想不通。
“不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少爷才能彻彻底底离开那个府里。”从身到心,绝不会在沾染上那个府里的一丝一毫。年轻女子抬起袖口,狠狠将眼中的涩意拭去。红的眼眶中透露出同对方素淡面貌极不相符的狠劲儿:
“我们姑娘说了,若是少爷日后成了他父亲,甚至于他祖父那般无视贬低女子,于妻无用,于子不慈之辈,那她宁愿从未生下过对方………”
大厅内一片寂静,只剩女子略显阴厉的声音不断回响着。
事实证明,对方确实成功了,胤想到今日汤正晏几乎万念俱灰的模样,怕是日后,那孩子决计不会对汤府有一丝一毫的牵挂之意。
胤微微垂眸,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一旁的小喜子简直要惊呆了。手上的茶具险些都有些端不稳………
这世上,聪明的女人难不成都这般可怕如厮?小喜子瑟瑟抖之际,
却见堂下若风突然仰起头,素淡的脸上满是悲凉道:
“更何况,这样的日子,我们家姑娘她早就活够了。”
“太子殿下,您作为男子,又生来金尊玉贵,怕是永远不能也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人的苦楚。”
“我们姑娘她自幼聪慧,一本诗词只堪堪读过两遍便能全数记下,不需人帮忙,便能将当下纺织机度提高数倍之多,比之家中大爷不晓得聪明到哪里?然而自始至终,老爷从未多看过姑娘一眼。临到嫁人,更是丝毫不顾姑娘反对,将其嫁入了这么个地方………”
说到汤府,年轻女子眼泪流的更厉害了些:
“我们姑娘不过想看本书,想戴个饰罢了,怎么就是不安于室了?”
许是亲眼见到了太子殿下眼中对自家姑娘的欣赏之意,也或许是怕对方对自家姑娘心有误会,若风姑娘近乎失态地宣泄道:
“少爷在府中,受到的教育也好,惩戒也罢,姑娘压根没办法插手分毫,奴才至今都记得,有段时间姑娘几乎夜夜被噩梦惊醒,醒来后便不住地流泪………”
“后来奴才才明白,那是因为梦到了正晏少爷,梦到少爷日后长成了姑爷那般模样………”
多可悲啊!世人大都期待子肖其父,然而却有人只想想,便觉人间炼狱莫不过如此………
许是沾染上了些许悲戚之色,人走后,胤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一旁的汀兰忙端着茶上前劝道:
“人各有命,有些事听听也就罢了,殿下还是莫要过多伤怀才是。”
“孤只是有些可惜罢了,如此才华………”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图纸,胤越看便越明白对方的惊艳之处。这般才华,却仅仅因为女子之身……
“这世上,固守者常有,长于开创之人却委实不多………”因着自家汗阿玛之故,胤从未将这些东西视若奇淫技巧。见过西方之人愈先进的科学理念,而眼前的大清,却大都还是如汤巡抚这般守旧之人。
不知为何,胤心下突然生出些许不安。
待到日后,孤能够御剑飞行之日,必要走远一些,再远一些,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从前未曾触及到的地方………
黑暗中,胤突兀地想到。
***
数日后
凭着胤的身份,手上这些图纸很快便挥了作用,以织造府为中心的江南更是以极快的度动了一场技术改革,而在省下大量的人力后,布匹的价格也在数月后,终于有了下降的趋势。
虽因着原材料限制,下降的算不上很多,然对于大多数贫苦民众,却也绝对弥足珍贵………
便是康熙,也不再为胤执意留下汤正晏而心下不愉。
对于眼前的图纸,那位姑娘辛苦多年的功绩,胤自是不愿独占,也就是这时候,胤方才知晓了对方的姓名:林淑宁。
一个再简单不过,甫一听到便知其中期许的名字。然而比之这些更可悲的是,哪怕胤刻意教人传出了对方的姓名,时下之人常放在嘴边传颂的仍是那再熟悉不过的“汤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