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亲手带大的弟弟,且这会已经知晓那些事皆是杨氏母子三人私下所为,与他并无多大干系,宋氏心里渐渐也没那么气。这会看他如幼时般,受到委屈惊吓后下意识地往她腿上靠,宋氏心下一软,伸手点下他脑袋。
“瞧你这幅出息样。”
“阿姐,你可一定要相信我。”
“老爷,”宋氏看向胡九龄,“冠生虽然有错,可也是因为被杨氏蒙蔽,他绝不是那种偷奸耍滑之人。”
“我自然知道。”胡九龄点头。
从刚才起阿瑶便一直注意着这个舅舅,幼时记忆中他是个很淳朴的人,身为管事,却有空就往地里钻。一年四批蚕,每次结茧最忙的时候,他更是吃住在乡下,哪家忙不过来就去搭把手。
可这么一个身强体壮之人,却在前世阿爹去世后没几日,突然中风卧病在床,不良于行,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记忆中最深的便是,在宋钦文自愿入赘胡家帮她保全家产后,两人登宋家门拜访。当时愤怒的舅舅从床上摔下来,死死盯住宋钦文,僵硬的食指指着他,边流口水边用颤抖的声音骂着“混账”。
而后杨氏与宋钦蓉急匆匆赶过来,前者将他扶到床上,后者则是拉她出去,面露难色地告诉她:“宋家只哥哥一个儿子,入赘胡家后也算断了根,阿爹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当时她心里万分愧疚,她刚失去阿爹,知晓如山般巍峨的父亲倒下对整个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愧疚之下,她甚至想撕毁宋钦文入赘的契书。
可宋钦文却止住了她,他当时是这么劝她的:“胡家这些年一直在帮宋家,如今是胡家最难的时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袖手旁观。表妹不用担心,阿爹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有阿娘和阿蓉在家陪着,慢慢他肯定能想明白。”
完全颠倒黑白的话,当时听来确是天衣无缝。感动之下她更是对宋钦文信赖有加。
不仅如此,对于舅舅她始终心怀有愧,如果不是宋钦文执意入赘断了宋家香火,好好地他也不会气到中风。即便明知舅舅不喜欢她,她也常带着不少珍惜补品去宋家看他。可舅舅那时候十分恨他,每次杨氏进去询问,里面都传来摔碎茶碗的声音,再然后杨氏便满脸狼狈地走出来,面露难色地朝她摇头,安慰说“这不是她的错”,顺带哭诉舅舅如今情绪有多不稳定。
见此她更觉杨氏不易,深觉自己毁了宋家,她对宋钦文始终心怀愧疚。任凭他在外面做生意亏了多少银钱,再心疼,想想中风在床的舅舅、终日以泪洗面的舅母,她也就没了脾气。
可如今重新来过,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面前这个身形健壮、满脸忠厚,连阿爹阿娘都肯定其品性的舅舅,岂会是前世宋钦文口中那个知恩不报,拦着儿子报恩不成便生生把自己气中风的小气之人。
前世许多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逐渐清晰起来。阿爹刚死、阿娘尚在世,入赘之事尚还没影时,舅舅便已中风;还有屡次见舅舅时,杨氏虽面露哀戚,但却衣着华贵、身形富态,看起来怎么都不像心力交瘁的妇人。
种种蛛丝马迹足以证明真相,只是她那会完全被母子三人蒙蔽了心智,竟丝毫未曾察觉。
宋家兄妹不过帮沈墨慈说几句话,小打小闹还未伤着她,舅舅已经气成这样,不顾颜面带着全家人前来负荆请罪,上辈子他又怎会因反对宋钦文入赘便气得中风。
当时她只当那声“混账”是说给自己听的,如今回忆着他那时的姿态,竟像是恨极了宋钦文。
究竟什么事,能让他对向来引以为傲的独子产生如此大的怨恨?
想到桑林中幽会的两人,阿瑶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前世今生舅舅一直掌管着胡家千亩桑林,舅舅方才也说,这些年一直让宋钦文帮着管家。前世此时他依旧是名满青城、被誉为“文曲星下凡”的宋钦文,舅舅也不会无缘无故收回管账权。倒春寒来临时,沈墨慈挺胸而出,迷得宋钦文不知今夕何夕,然后就如景哥哥预言那般。
舅舅掌管账册多年,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事。查出来后,顺藤摸瓜很容易弄清阿爹死因。眼见亲生儿子害死人,气急之下他才中风。
也不对,舅舅向来身强体壮,且阿爹出事时他还未满四旬,正值壮年怎么可能如此气中风。
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
想到杨氏的阴狠贪婪,阿瑶越发确定自己猜测,再次看向舅舅时目光中多了几丝同病相怜。他们甥舅二人,前世都被杨氏母子三人骗得好惨。
看到跪在阿娘腿边,老实巴交、可怜兮兮的舅舅,阿瑶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也觉得舅舅不是这样的人。”
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宋冠生感动得泪汪汪。
“我家那对畜-牲差点害了阿瑶,阿瑶竟然还相信舅舅。”青城百姓说得果然没错,他这外甥女就是顶顶仁善之人。
阿瑶将手中帕子递过去:“舅舅且擦擦泪。那些事不是你的错,都是舅母教子无方。”
说到杨氏,宋冠生恨得咬牙切齿:“阿姐,你说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娶了这么个搅家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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