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守绎听着听着便气乐了,加之饮了些酒,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提防韶宁和,见他一本正经地翻译出叶浪王子那些粗俗不堪的下流话时,一个没忍住,拍着韶宁和的手背哈哈大笑起来。
韶宁和还是第一次看见闻守绎当着自己的面开怀大笑,脑中不由回想起以前伶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每每开怀畅笑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动作,简直如出一辙。
想到此,他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嘴角噙出了一丝笑意。
延陵叶浪酒至半酣,看着宴会中翩翩起舞的姑娘们,神色便开始不耐烦起来。
“下去,都给我下去!”他用挥动臂膀,用延陵话叽里呱啦吼道,“我不要看女人跳舞,我要看男人跳!”
他此话一出,跟着他来的几位延陵使者都尴尬地变了脸色。
闻守绎听完韶宁和的翻译,脸色虽然说不上好看,但也没有使团所担忧的那样勃然变色。他低眉斟酌片刻,对李宜望道:“那便带叶浪王子去南旖馆吧。”
李宜望吃了一惊,南旖馆是繁京城内规模最大的一家小倌馆,他没有想到,丞相居然会如此迁就延陵叶浪,带他去那种地方。
闻守绎自然明白李宜望心中在担忧什么,于是借着让他扶自己起身之际,低声道:“这个延陵叶浪充其量就是个草包王子,今日种种张扬傲慢的做派,不过是想激怒我们,引我们主动挑起事端罢了,若皇上有心与延陵国开战,我们大可以狠狠地羞辱回去。
“但如今新帝登基不久,朝中政局尚未稳固,延陵毕竟是个体系完备的国家,双方开战,我大曜虽然不至于落败,但若时机不对,也只能落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对我们有害无益。”
李宜望垂首道:“还是丞相大人思虑周全,是下官目光短浅了。”
闻守绎拍了拍他的手臂:“你若是对南旖馆那地方反感,就不必亲自陪同了,让人准备好马车,由我陪着叶浪王子去即可。”
李宜望一听这话,忙道:“不不,丞相大人,下官怎敢让您……”
走在闻守绎另一边的韶宁和却开了口:“李大人,你就不必去了,这里有我陪着闻大人,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他顿了顿,“再者,南旖馆那地方毕竟不雅,朝廷命官去的人越少越好,以免落下不良风评。”
“这……”李宜望心想韶宁和所说也有道理,犹豫了片刻,向两人躬身道,“那便辛苦两位大人了,下官这就去安排车马。”
带着使团去南旖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所以李宜望布置得十分低调,只安排了两辆民用马车,先将延陵叶浪送上其中一辆马车,然后请闻守绎和韶宁和乘上另一辆马车。
此时月上中天,街上十分安静,只听闻马蹄哒哒声与车轮碾压路面的摩擦声。
闻守绎白日里折腾了一天,晚宴上又喝了些酒,觉得身子有些疲乏,便一手支在窗棂旁,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韶宁和就坐在他的对面,借着幽黯的月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闻守绎。
之前闻守绎对李宜望分析利弊的那段话,他在旁也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对闻守绎的观感渐渐发生了新的变化。
以前他总觉得,闻守绎是个在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皮囊之下隐藏的自私自利的真小人,但如今,他又觉得自己以前对此人的评价,似乎有失偏颇。
闻守绎忍耐功夫一流,这一点韶宁和一直都知道,并且望尘莫及。但他以前不知道的是,闻守绎的隐忍,似乎也并不全是为了图谋一己私利,有的时候,他也会心怀江山社稷,以大局为重。
但越是对闻守绎有了新的认识,他心中的滋味就越不好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像是有两种力量在进行拉锯战,一方愤恨地说,他是害死你父亲的仇人,父仇未报已是不孝,怎可对仇人的做法产生认同?
另一方却说,人在官场,总有不得已之处,更何况如果鸣鹤所言属实,伶舟体内藏着两年后的闻守绎的魂魄,此人非但对自己情深意重,更是奋不顾身地救过自己一命,如今的他,又有什么立场来憎恨闻守绎?
闻守绎闭目片刻,复又睁开了眼睛,瞧见韶宁和盯着自己的面孔发呆,脸上又是那种隐晦不明变幻莫测的表情,心中没来由一阵悸动。
几日前与韶宁和春宵一度的梦境仍历历在目,闻守绎越是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件事,那一幕幕身体交缠的香艳绮景便越是锲而不舍地往脑子里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挥散胸中那一股灼热欲念,面色不善地打破了沉寂:“韶大人,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韶宁和恍然回过神来,迅速掩饰自己脸上的窘迫,尴尬笑了笑:“是下官失礼了……我只是在回忆,上一次闻大人提及的关于我父亲死因的那番话。”
闻守绎不耐烦地道:“我以为上一次,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没错,之后我回去想了一整晚,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哦?”闻守绎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丝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