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别开视线,带着几分赧然道:“嗯,只是随便说说,虽然烽火票是让国库缓过一口气来,但朝中还有不少悬而未决的事,我还是……”
“你人在这里太消磨志气。”顾昀严肃地打断他道,“本帅的志气。”
长庚:“……”
顾昀伸手将他往下一拉,长庚单膝跪在床边,一时不防,被他一把拽了下去,险些砸在顾昀胸口上。
顾昀伸手插进他的头发,扣住他的后脑,忽然说道:“你那烽火票的事我听说了。”
长庚瞳孔微缩了一下,顾昀却在一顿之后,只字未提他为了排除异己编排出的一场大案,只嘱咐道:“回家在门缝床底下找找,看还能不能搜罗出几两银子,也买他一点,将来你皇兄也不必还钱,赏个养老的庄子就是了。”
长庚心绪起伏一番,忍不住脱口问道:“要庄子做什么用?”
“等把洋人都轰出去,打到天下太平我就不打了,”顾昀轻轻卷着他的发梢,低声道,“我前一阵子想好了,到时候将玄铁营一拆为三,鹰、甲、骑各自掌三分之一的帅印,以后既能互相配合又能互相牵制……玄铁虎符还是还回兵部,这一战以后,不光是大梁,四境外的外邦也得剥层皮,换一辈人、三五十年的安稳总归是没问题的,反正你皇兄看我也别扭,我也不伺候他了,以后的事,让后人去愁,找个山清水秀的庄子做……唔,那个聘礼。”
长庚听了半晌没言语,眼睛在汽灯光的照射下竟似有泪痕一闪而过:“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顾昀:“嗯?”
长庚:“你上次说让我别怕,跟了你,以后对我好……也作数么?”
顾昀一口否认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混账话?”
长庚毫不留情地翻旧账:“去年正月在侯府,在你房中,你扒我衣服时说的。”
顾昀大窘:“我那个是……我……”
长庚再也忍不住,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我的将军,”他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怆然地想道,“历代名将有几个能安安稳稳地解甲归田?这话不是戳我的心吗?”
长庚心里委实激动太过,十分不得法,显得又拘谨又焦躁,很快被回过神来的顾昀反客为主。
顾昀翻身起来将他压在怀里,突然发现难怪古人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寒冬腊月天里抱着这么个贴心的人,也不必身在什么侯府什么行宫,只要在寻常的民居小院里,有那么巴掌大的一间小卧房,烧一点能温酒的地龙就足矣,骨头都酥透了,别说打仗,他简直连朝都不想去上。
这次似乎又与当年城墙上生离死别的一吻不同,没有那么绝望的激烈,顾昀心里忽然有一角塌了下去,腾出了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心道:“这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良久,两人气息都有点不稳,顾昀一抬手拧暗了汽灯,摸了摸长庚的脸道:“你一路过来太累了,今天就别招我了,好好睡一觉,嗯?”
长庚捉住了他的手。
顾昀亲了亲他的脸,调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你,睡吧。”
长庚:“……”
这好像和他预想的有些不同——可他确实也是累得惨了,这一天心情跌宕起伏又太耗神,没一会就迷糊了过去。
顾昀只是略微打了个盹,刚过了四更天,他便披衣而起——倘若不是长庚来了,他这些日子基本也是连轴转的。
京城中辎重清点情况,饷银如何分配,紫流金还有多少,怎么分布兵力怎么打……诸多种种安排都要主帅过目,别看他嘴里将“挑拨离间”之计说得简明扼要,可真功夫还在细节处,阵前多一份准备便多一分胜算——虽然顾大帅的笛声杀伤力极强,可围城千军万马,若只靠西北一枝花刷脸和“魔音穿耳”两招退敌,手段未免太过单一。
顾昀低头打量了已经熟睡的长庚一眼,看得出他果然如陈姑娘所言,睡得并不安稳。
别人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长庚却是无论睡前有多开心的事,闭上眼都没有好梦等着。他的眉心已经皱成了一团,关外的雪月下脸色显得惨白,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像是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揪着顾昀的一角衣服。
乌尔骨是一种极耗神智的毒,醒着的时候尚且能凭着意志压抑一二,睡着以后却会变本加厉的反噬,总是睡不够的顾昀想象了一下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试着将自己的衣角往外抽了一下,抽不出来。长庚却仿佛被这动静惊动了似的,攥得更紧,脸上甚至闪过一点说不出的厉色。
军营重地,顾昀不便断着袖出去与手下商议军情,只好叹了口气,伸长胳膊将长庚外衣上的荷包解下来,从旁边够了个杯子过来,将安神散倒了一点在杯底,压实后点了。
浓郁的安神香立刻在帐中弥漫开,顾昀将杯子放在枕边,俯身在长庚额上轻轻亲了一下,长庚可能是醒了,又没有完全醒,迷迷糊糊间似乎也知道是谁在身边,脸上痛苦的神色终于稍减,总算松了手。
顾昀有些忧虑地看了他一眼,披着夜色出门了。
这个年关凄凉极了,除夕夜里,关内传来寂寥的鞭炮声,寒风扫过,只见红纸屑随风飞舞似彩蝶,远近却不见点爆竹的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