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轻絮:“……”
这句话……用这样坦率淡定的语气说出来,听起来还真是怪微妙的。
“他也知道,还请陈姑娘……”
陈轻絮忙下意识地回道:“我不会说的!”
长庚拱拱手,他虚虚披在身上的外衣轻飘飘的,风姿卓绝地与陈轻絮擦肩而过,像个踏碎长空的风流仙人……一点也看不出里头裹着一只刺猬。
倘若顾昀这辈子也会有感激李丰的时候,就是第二天听说李丰将长庚留在了宫里。
那可真是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恨不能上书请皇上在西暖阁旁边给王爷开个单间,让他踏踏实实地住进去别出来了。
沙场伤病是常事,顾昀早就习惯了,醒过来就是度过了最凶险的阶段,又躺了一天,他已经有了说话接客的力气。
接的第一个客就是沈易。
由于陈轻絮不肯给顾昀服药,他只能又聋又瞎地戴着琉璃镜,与姓沈的进行咆哮和比划双管齐下的交流。
两人分别了大半年,再相见简直有点物是人非——送别时海角天涯意气风发,归来时一个绑着绷带在床上躺尸,恨不能有进气没出气,另一个数月奔波,整个人蹉跎得像个江南乡下种水萝卜的。
沈易用嘶吼冲着顾昀唏嘘道:“我们都以为只来得及给你收尸,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一个会喘气的,大帅,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顾昀被他“唏嘘”了满脸唾沫星子,顿时升起一脑门官司,没看出自己这“后福”在什么地方,“后悔”倒是有一箩筐,当下怒道:“你还有脸说,洋毛子从大沽港登陆了一个多月,把西郊行宫烧得跟他娘的炉灶一样,你个废物点心早干什么去了?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沈易:“……”
顾昀:“起开,离我远点,你嘴漏吗?喷我一脸!”
“这事我本来不想跟你提,怕你堵心,”沈易叹了口气,挽起袖子,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顾昀旁边,“当时我根本就没有见到兵部撤销击鼓令的来使,来使一出京城就被截了,南洋那堆羊屎蛋一样的小国趁火打劫,不知怎么弄来了那帮山匪留下的密道,一夜之间从天而降似的,我猝不及防,让他们炸飞了西南辎重处。”
而没有击鼓令,沈易这个刚刚空降的统帅根本调不动南疆驻军。
“我那边焦头烂额,简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小葛正好去找我,还带来了小殿下的字条——当时我一看就觉得要坏菜,可惜分身乏术。”沈易摇摇头,“后来木鸟还送来了玄铁虎符和你亲自签发的烽火令,我虽然没意识到京城竟会被围困到这种地步,还是勉强分出一半的兵力和紫流金库存,自己带人回京。”
剩下的话他不用细说,顾昀听到这也明白了,问题出在了紫流金上。
西北被虎狼纠缠,玄铁营和北城防都不敢动,否则守不守得住疆土还在其次,搞不好会被人追着打围,到时候京城之困可就真是南有西洋海军,北有狼部铁甲了。
而沈易那边兵祸尚可解,麻烦的是西南辎重处被炸毁,南疆驻军的紫流金库存本来就很有限,剩下一点根本无力支撑长途奔袭。
“我只好先北上找蔡玢打秋风。”沈易叹道,“谁知道途中一再受阻,你知道将中原驻军牢牢缠住的是什么人么?”
顾昀神色微沉。
“是流民组成的起义军。”沈易叹道,“老蔡的兵力被玄铁营和北城防分了一多半,剩下一点留在中原一代,每天焦头烂额地跟那帮人周旋,本来都是些过不下去的老百姓,打狠了不是,不打也不像话,老蔡头发都愁白了一多半。”
顾昀靠在床头沉默片刻:“怎么会乱到这种地步?”
“自中原往南至蜀中一代的无业流民成祸好几年了,一直没成气候,”沈易道,“这回是有人趁乱浑水摸鱼,将这些流民撺掇起来形成了几股力量,眼看着世道将乱,玄铁营都能一夜折一半,胆子也大了,就……其实你知道吗子熹,这些年我一直觉得玄铁营风头太劲不是好事,遭上忌惮是一方面,民间传说也太多了,前些年确实能威慑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可是一旦玄铁营出事,哪怕只是风吹草动,也太容易动摇军心民心了。”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顾昀:“别扯这种没用的淡了,现在怎么样?北大营的弟兄们还剩下几个?”
沈易脸色变了变,一时没接茬。
顾昀一看他表情,心里先凉了一半:“老谭呢?”
沈易将手伸进怀中摸了摸,从轻甲下面解下一条割风刃,默默地放在顾昀枕边。
顾昀呆了片刻,猝不及防地牵动了一处伤口,咬着牙没吭声,疼得悄无声息地蜷缩成一团。
沈易忙伸手扶住他:“别,子熹……子熹!”
顾昀挥开他的手,哑声道:“西洋人退到什么地方了?”
沈易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西洋人大破江南水军之后兵分两路,一路由他们教皇亲自带着,从大沽港上岸直逼京城,另一路人马主要是他们花钱雇来的东瀛死士,开着重甲战车沿运河一路北上,过山东直隶两府,地方驻军没见过这种阵势,当时就被打得稀里哗啦,我们来路上就和他们交手过一次,确实是硬茬,后来钟蝉老将军露面江南,帮着姚重泽重整溃散的江南水路军,收拾残部北上,帮了我们一把,那帮人这才迫不得已让路退至山东境内——现在两路分兵的西洋军合而为一,退回海上,以东瀛诸岛为据,恐怕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