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近乎轻拿轻放地松开铁手,把长庚安放在两步以外。
抛却千重枷锁与人伦,绝境下的灼灼深情能令他的铁石心肠也动容么?
倘若他准备好了死于城墙上,那么这一生中最后一个与他唇齿相依的人,能让他在黄泉路前感觉自己身后并非空茫一片吗?
算是慰藉么?
亦或是……会让他啼笑皆非吗?
那一刻,大概没有人能从顾昀俊秀的面容上窥到一点端倪。
长庚注视着他,止水似的说道:“子熹,我还是要去截断城中内应的路,便不在这里陪你了,若你今日有任何闪失……”
他说到这里,似乎笑了一下,摇摇头,感觉“我绝不独活”这几个字说出来太软弱了,会被顾昀笑话,但这也并非虚言——难道让他苟且偷生,和乌尔骨过一辈子么?
他跟自己没那么大仇。
顾昀深吸了一口气,喝道:“老谭!”
一只玄鹰从空中呼啸而落,正是谭鸿飞。
顾昀:“点一队轻骑亲兵,护送王爷。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城墙。
白虹上的吹火箭齐刷刷地升上天,与来袭的西洋鹰甲惨烈地相撞——这是灵枢院送来的最后一批吹火箭。
敌军以人肉当梯,沉尸做桥,他们前仆后继、不顾一切。
一只西洋鹰甲用同伴炸碎空中尸体为遮挡,悍然越过城墙上的白虹火墙,猛地将一记长炮轰至城中,正落在起鸢楼上。那西洋鹰甲随即被一个玄鹰撞了上去,玄鹰一侧的铁翅已经失灵,背后浓烟滚滚,身上已而无刀无剑,只有死死地抓住敌人的肩膀,自空中一起跌落。
没有落到地上,过载的金匣子已经炸裂,短促的火花将玄鹰与那西洋鹰甲一口吞了。
同归于尽。
起鸢楼“摘星台”应声摇晃两下,轰然倒下,此时此地,云梦大观上大概只能观到废墟与残骸了。
百年京华繁嚣,与红墙金瓦上千秋万世的大梦,随着烂琉璃一起落地……成了飞灰。
金銮殿中乱成一团,祝小脚踉跄着扑到李丰脚下,大哭道:“皇上,眼看着九门将破,皇上移驾吧!奴婢已经令义子在北门外备好车架与便装,大内尚有侍卫百三十人,拼死也要护送皇上突围……”
李丰一脚将他踹倒:“自作主张的狗奴才,滚!取尚方宝剑来!”
王裹闻言忙一同拜倒:“皇上三思,只要吾皇安然无恙,社稷便有托,将来未尝……”
一个大内侍卫将尚方宝剑捧到李丰面前,李丰拔剑而刺,一剑捅下了王国舅的官帽。
李丰大步往殿外走去。
祝小脚连滚带爬地追在皇上身后,慌乱成一团的六部九卿仿佛找到了头羊,不由自主地跟着李丰鱼贯而出,北门祝小脚的一对面首义子被大内侍卫推到一边,急得直冲祝小脚叫。
祝小脚尖声道:“放肆,大胆!”
他毕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几个侍卫稍一犹豫,令那两个面首闯了进来,就在这时,护国寺的了痴大师迎面来了,身后带着一群武僧模样的人,行至李丰面前。
李丰神色稍缓,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与了痴大师打招呼,祝小脚的一个面首干儿子突然抬起头,唯唯诺诺的脸上竟满是杀意,他跟在祝小脚身边,正好就在隆安皇帝五步远的地方,张口喷出一支吹箭。
这场变故谁也没料到,一时间左右皆惊。
电光石火中,祝小脚大叫一声,肥硕的身躯滚了过去,狠狠地撞在了李丰后背,以身替他挡了致命一击,李丰踉跄一步,险些摔进了痴怀里,惊怒交加地回过头,见祝小脚双目圆整,似乎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千依百顺的干儿子会变成个刺客,身体牵线木偶似的抽搐几下,一声也没来得及吭,已经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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