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头疼也是有的,不都是为大梁鞠躬尽瘁累得多愁多病么,唉!”
他竟说得毫不脸红,长庚拜服,彻底没脾气了。
顾昀说完,祭出“倒头就睡”的绝招,闭着眼地享受着长庚的服侍,只可惜外面事还没完,他得时刻留着一只耳朵,不敢真的睡过去。
长庚刚开始心无旁骛地为他按着穴位,按着按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顾昀的脸上。
对于看惯了的人来说,其实俊还是丑区别都不大,连和尚那张妖异的小白脸,在眼前晃得时间长了,他都感觉和侯府王伯没什么区别了——哦,王伯还比那和尚爱干净。
唯有顾昀是个例外。
顾昀被东瀛人打散的头发没来得及再绑起来,落花流水地铺了一肩。长庚盯着他看久了,深深压抑在记忆里的种种梦境不由自主地就浮上心头,倘若他不加克制,那些记忆还会得寸进尺,激起他一些延伸的幻想。每每到这时,他都会像对抗乌尔骨一样,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把了然教他的那些毫无意义的经文拿出来反复在心底默诵,像是用一把磨刀石,反复地磨着自己的心。
可是这一招不知怎么的,突然不管用了。可能长庚全部的自制力都用在刚才克制怒火上,思绪一下子信马由缰起来。
身体里蠢蠢欲动的乌尔骨给他编织了一个无法言喻的幻想。
他仿佛看见自己弯下腰,亲吻顾昀的额头、眉心、鼻梁……一路徘徊到嘴唇,那嘴唇的必定不会很柔软,也不会很甜,大约还是清苦的,像他身上永远挥之不去的药味,或是带一点酒香,长庚还很想咬他一口,这想法一冒出来,他唇齿间仿佛立刻浮起了一丝微甜的血腥味,这让他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长庚狠狠地哆嗦了一下,蓦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痴痴地站在顾昀椅子后,舌头被自己咬破了皮。
下一刻,长庚意识到自己的手指还在顾昀的耳侧,顿时仿佛被烫着一样缩回了手。
他僵立片刻,气息不稳地轻唤道:“义父?”
顾昀正装睡装得投入,没睁眼,也就没有看见长庚眼睛里没有褪去的血光。
长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拎起自己的佩剑,快步跑出了船舱。
船舱外海风猎猎,玄鹰徘徊在主舰附近护卫,下面正牌的江南水军正在姚镇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收拾战局。树倒猢狲散的东瀛人干脆跳到海里,准备乘小舟或是游走,四面海蛟已经在水里张了暗网,不多时就抓了一大堆自投罗网的。
黄乔被亲自带到姚镇面前,姚镇面带玩味,正在不远处弯腰和他说什么。
这些匆匆入了长庚的眼,统统没往心里走,他身上脸上灼烧一般的热意在海风中缓缓消散。
海上独有的、如附骨之疽一般湿润的阴冷悄悄地钻进了他的骨缝,冷得刻骨铭心,长庚面朝大海,心里对自己说道:“你这个畜生。”
他想,自己不能再待在侯府或是顾昀身边了。
两天后,姚大人府上。
院里的桃花开了,含着芳菲的水汽扑面而来,顾昀坐在窗口,磕着瓜子等姚镇写奏折——唯恐京城生变,加急奏折早已经送往京城。
京城封锁了消息,不过各方都有自己的眼线,已经传出了只言片语,说皇上震怒,令御林军围捕魏王,魏王打算趁夜逃离京城,走到德胜门被追了回来,具体怎么处置,谁也不知道了。
眼下江南尘埃落定,得再上一张折子,向皇上奏明前因后果。
姚镇一脸睡眠不足地搁下笔:“侯爷,您看此事怎么算?”
顾昀漫不经心地回道:“就说按察使大人察觉到海上有异,暗地派人明察暗访,在叛军未成形时一举挫败其阴谋。”
姚镇:“不不,我一介书生,上蛟晕蛟,上鸢晕鸢,一路吐过去的,何德何能?自然是侯爷只身入敌阵,力挽狂澜。”
顾昀笑道:“侯爷?安定侯远在西北,难道他会飞天遁地之术?我倒是听说姚大人临阵机智百出,令手下兵将着黑甲,震慑叛军,令其自乱,这样的手段实在让人佩服。”
姚镇脱口道:“我不干,你别害我。”
姚大人今年三十有六,正是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岁数,留着两撇精神的小胡子,天生一张精明强干的脸,此人半生仕途几起几落,始终赖在鱼米之乡不走,毫无建树,身怀一天一宿长睡不起的绝技。
人们大概都已经忘记了,元和十二年,顾昀的老师林陌森还在世,正是那一届会试的主考官,见姚镇文章,不由得拍案叫绝,上呈元和皇帝,御笔亲封了状元郎。
顾昀意味深长地说道:“平东海之叛,将一场可能危及京畿重地的大战消弭于无形,这么大的功劳你不要么?将来出将入相指日可待啊姚大人。”
姚镇苦笑道:“有多大能耐吃多大碗饭,下官无才无德,偏安一隅舒坦养老就好,哪有乘风化云的本领?侯爷绕了下官吧。”
顾昀:“我还想上报皇上,派你来西北做监军呢。”
姚镇抱头作揖:“下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幼子嗷嗷待哺,求英雄饶我一条狗命,看上我家什么好,您尽管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