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安自然是晓得刘麒麟头上那枚“竖眼”是撞在广场中心那一块青石上撞的,如此只为打趣罢了。
刘麒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见恼怒,反倒是一喜,“真像二郎神?”
赵长安笑眯眯点头。
刘麒麟便乐了。
自顾自乐半晌之后刘麒麟忽而面色一变,说赵长安我正要找你呢!
赵长安问道:“你找我做什么?总不能要叫我带你去山上打猎吧?”
刘麒麟连连摇头,面色略微有些沉,比起方才的喜色,天差地别。
赵长安皱眉,“怎么这么一副模样,难不成是又被谁给欺负了?”
刘麒麟点点头,又摇摇头,支支吾吾半晌之后将手中那一串糖葫芦递给赵长安,“我要走了。”
赵长安接过,“去哪儿?”
“我不知道。”
“不知道?”咬下一块糖葫芦,吮吸其中的甜味,赵长安将其重新递给刘麒麟,“你爹要送你去外边读书还是什么的?”
“不是,”刘麒麟接过糖葫芦之后未曾将其放在嘴里,只双手搓着糖葫芦尾巴处那根小木棍,“一个女道士说要带我去山上学炼气术。”
“那是好事儿啊!”赵长安道:“怎么不乐意?”
“我不敢去!”刘麒麟声音略带哭腔。
瞅着刘麒麟的哭丧模样,赵长安无奈道:“来来来,先坐一会儿,莫哭了。你爹怎么说?”
靠着街面台阶坐下,刘麒麟抹了一把眼泪,“我不知道我爹怎么说。”
“那你就不去了呗!”
“可昨日我爹又给人下跪了,是那个女道士!”刘麒麟仰面满脸泪水,“我不去不成,我不去的话那女道士要杀我爹!”
赵长安想起了要花三百两买大成子手里那根棍子的女人,皱眉道:“可曾晓得那女道士的来历?”
刘麒麟摇头,泪水缓缓滴在糖葫芦上,再缓缓顺流滴落在地面,溅起灰尘水渍两三点,“赵长安,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去啊,为什么不去?那女道士既然要带你上山,就肯定是看中了你的资质,说不定你在山上学艺有成,给你爹扬眉吐气了呢?”
“我也想给我爹扬眉吐气,可是我怕啊!我怕别人欺负我。”刘麒麟低头哽咽道:“别人都说我是一个傻子,我也晓得我好像要比别人傻一点,可我从来不惹是生非。但别人不这么想,别人就是喜欢欺负傻子。就像是上次那几个武人吓唬我一样,不单单欺负别人,就只欺负我,就是看我是一个傻子才欺负我。”
赵长安无言,将手搭在了刘麒麟的肩膀上,“去啊,怎么不去,一定要去的。你爹将你养这么大,给人卑躬屈膝,就是希望你以后不被人欺负。如今你爹老了,被别人欺负,你也得挺起腰板来给欺负你爹的人一拳了。”
赵长安道:“去,肯定去!不管别人怎么嘲笑你都要咬紧牙关去,捏着拳头去,只是记得,在外头可莫要哭了,外头没人会同情你,外人只哭着看别人笑,从不哭着看别人哭。”
“别人欺负你,是因为你是一个傻子。可是你要晓得,这世上脑子转不过弯的有两种,一种是傻子,另一种是疯子。世上无所事事的闲人很多,这些闲人欺负傻子,是因为傻子受了欺负之后只会笑,不会还手。人们不敢欺负疯子,是因为疯子若是收了半点委屈,就不死不休要从别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谁说傻子就要活该被人欺负呢?一念之间,傻子也就成了疯子了。”
“来来来,小傻子,你告诉我,你想不想做一个大疯子?”
刘麒麟泪痕未干,“在外头做一个疯子,在家里做一个傻子。”
赵长安眯着眼睛笑,“你说的对极了,小傻子。”
刘麒麟上路了,就是这天傍晚。背着一个包裹,跟另一个男子扯开了距离,畏畏缩缩走在那女道士的后面,不敢踏碎余晖。一段小小的路,就回了有十几次的头。
尽管如此,但还是走了。
赵长安就坐在镇子临近驿道的一家茶肆内,望见了那女道士如冬冷漠,望见了刘麒麟的惴惴不安,但同样也望见了另一个年轻男子脸上未曾刻意收敛的薄怒与不甘。
赵长安便笑了,想必刘麒麟入了修道炼气山门这件事儿,总不如大多数人的愿。
这便是刘麒麟要做“疯子”之后挥出去的第一拳。
这天刘老汉泪眼送别之后,没回自己家中,就抱着镇长哭了一宿。
一如当年被他当做自己亲生孩儿的侄儿摔死在白马镇上那条泥泞路上那次。
只不过那次他哭得撕心裂肺,这次,则是满心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