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霜一愣,“不是一起请吗?”
上官婉儿也愣,“……可以一起请吗?”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上官婉儿自己说,“好像也没有谁规定过不可以。”
一般来讲不会这么干,主要是怕使者们彼此之间也有矛盾,到时候吵起来或者是打起来。但是既然明月霜对他们无所求,那也不必太战战兢兢,就要一起宴请,就要把所有的事情摊开到明面上来。
反而也是一种破局的办法。
上官婉儿早知道明月霜行事不拘一格,今日又体验了一次,不知为什么,心情莫名很好。
该汇报的汇报了,该安排的也安排了,她便起身打算走人。
不知道是不是体谅她跟明月霜很久不见,又有太多事情要说,通常来说,议事的时候应该是大家坐在一起说话,但今天,这间屋子里却只有她们俩,其他人都各有事情忙碌去了。
上官婉儿转身往外走,迟疑了一下,又回过头来,问仍坐在那里的明月霜,“主公,我听说,丽君第一天到那边,就驳了主公的话?”
明月霜想了想,“是说开煤矿的事吗?是有这么回事,好一番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数据翔实,可惜你没有看到当时的场面,其他人都吓傻了。”
如果说引经据典是孟丽君原本的技能,数据翔实就是来到这里之后,迅速养成的习惯。
这一点实在难得,因为她当时还没有跟明月霜相处过,只是跟着上官婉儿一起处理方县的工作,就从各种文书之中看出了她的倾向,才会有意加强自己的这一方面。
既然提到了,明月霜也就顺势赞叹了几句,“难怪她能卷过所有男人,平步青云,当上宰相。”
“丽君的确十分敏锐。”上官婉儿赞同。
“是吧?”明月霜笑了一下,她以为上官婉儿要问的是煤矿,又说,“不过如今情形又与那时不同了,有巴城配合,开采煤矿的事也就没有阻碍了。九娘——你还没有见过她,回头有机会一定要见见——她正在试制一种炉子,既能烧煤也能烧木柴,若是能成,这个冬天就不会难过了。”
邵九娘的事,上官婉儿已经听其他人说过了。对于多了一个同伴这事,她乐见其成。不过此刻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便只含糊地点头应了,迟疑了一下,又问,“主公不生气吗?”
“什么?”明月霜有些疑惑,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丽君?为什么要生气?”
她想了想,又说,“不对吧?我记得你才是那个带着大家高喊‘主公不可’的人,而且喊了不止一次两次吧?”
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或者说,如果觉得我会生气,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上官婉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轻轻摇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明月霜不解。
上官婉儿无奈地笑了起来,明明是有些沉重的话题,但是明月霜这样的表现,就让气氛怎么都沉重不起来了。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本来就是要说的话,她也没有再绕圈子,直接说,“我平日里反对主公的时候似乎很多,但那都是从主公的身份出发,认为您做一些事不合适。要么是不合礼仪,要么是有危险,所以才要阻拦。而丽君却是直接指出主公的错误,驳回了一项政令。”
这怎么会一样?
前者看似不敬,实际上不过是一种关心和爱护,后者则是直接质疑明月霜身为主公的权威。
“原来你是说这个。”明月霜终于听明白了。
说起来,之前林珑似乎也问过,她们好像都很在意这个?
其实她依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既然上官婉儿特意提出来,那明月霜的态度也郑重了一些。
她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望着上官婉儿说,“我又不是神仙,不可能永远正确。在我犯错的时候,有人提醒我,及时更改过来,总比事情做完才发现做错了的好。古人也说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不是吗?”
上官婉儿与她对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主公所言甚是。那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婉儿也要犯颜直谏了。”
“噫,我怎么觉得有点可怕?”明月霜故意夸张地搓了搓胳膊,害怕道。
上官婉儿笑得更开心了,“主公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想着给你留几分面子。”
她说完,抱起手中的文书,脚步轻快地走出去了。
门外,秋阳热烈地照耀着这片土地。上官婉儿被明亮的日光晃了一下眼睛,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她停下来,抬手按了一下眼角。要放下时,动作微微一顿,反而将手往上抬了一下,摸到了眉心的那个烙印。
这是她曾经触怒过武则天所留下的罪证。
从那一天起,上官婉儿明白了一个道理,而对自己所侍奉的主人毫无保留,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跟上位者讲理是最愚蠢的事,她需要做的只是顺从,让自己成为对方手里最好用的武器。
所以很快,她就又翻了身,重新获得荣宠。之后,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上官婉儿始终荣耀加身,哪怕中宗复辟,她也没有再从权利的巅峰跌落过。
唯有她脸上的这一处黥面,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的事。
哪怕上官婉儿用一朵红梅将其掩去,变成了另一种风姿,可是没有人知道,直到今天,这处烙印依旧会时不时隐隐作痛。
大夫们都说,这是心病,治不了的。
但是上官婉儿始终不解,为什么那么久之前的旧事,她却一直不能释怀?
直到这件事被孟丽君指出来。
她特意写了一封信给上官婉儿,详述了自己驳斥明月霜的事。虽然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但上官婉儿何其通透,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