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赘言,梁倾却明白,对离世许久的亲人的思念,往往无法付诸实际言语,但它就在那里。
遇到相似的对话,熟悉的味道,场景的闪回,便会想起他们,有些钝痛。想要忘记又生怕忘记。
“你外公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梁倾平静地问。
“他啊。很严厉。好像总是对我不满意。我印象中他总是说我身体太弱,太瘦小,性格内向。他当了一辈子兵,总用那套军队里的方法训练我。野长城也是他带我去的,但我们可不是去郊游的,是去拉练。”
“好可怕的老头。”梁倾评价道。
周岭泉笑起来,轻松地说,“是。小时候不懂事,只觉得他可怖,后来想了想,大概他是把一些对我母亲的不满转嫁到了我身上。”
两人又沉默下来。
不一会儿,梁倾窸窸窣窣了一阵,从毯子里腾出手来,握住他的,说:“周岭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你。”
——所以你不要害怕。
当夜梁倾洗漱毕,见周岭泉倚窗远望,外头又开始飘雪。
见她出来,他回头,有商有量似地,说:“梁倾,陪我回北城一趟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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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连夜回到北城。
飞机落地时,北城夏末,空气中难得有些潮湿的气息,一问才知道,前夜刚下过一场大雨。
蒋家派车来机场的接人,司机是李叔,跟着蒋振业一辈子,也算半个家人。
“外公怎么样了。”
“半夜摔了一跤,家里没人听见响,半夜下了一场雨,我去关窗才发现老爷子躺在地板上半边身子都动不了了。。。都怪我,那天半夜我睡迷糊了,什么动静也没听见。。。”李叔自责极了。
“这么大年纪了,脾脏做这么大手术,现在人醒了,但双腿都没知觉,医生说要再能利索走路怕是很难了。老爷子也是,刚醒,还惦记着岭章那点儿事,话都说不利索。。。岭章年纪轻轻,糊涂啊。。。”
三日前,蒋岭章的上级因涉嫌受贿和巨额利益输送接受调查,蒋岭章平日称此人为‘师傅’,东窗事发,自然此时也在接受调查,联系不上人,且他二人关系如此亲密,要撇清恐怕是难了。
李叔不再多言。车驶入蒋家大宅,前坪多停了两辆车,几日不修理,庭院中就有些杂草丛生的迹象。
周岭泉携梁倾进了门,见一层待客厅已坐了多人,除了陈谦,三位长辈及其家属都到了,小辈倒是都没现身。他们走进去时蒋思雪正有些激动地对两位姐姐说着什么,见周岭泉现身,站起身,又觉得有些窘迫,坐下来埋怨说:“你外公睡在医院里,弟弟都快进去了,你倒好,还要人三催四请才来,好歹他是你弟弟,你也不管他死活么。”
周岭泉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个‘也’字,就大概明白这三姐妹之间是什么光景——蒋思梅夫妇都是国企高层,蒋思月正逢要从地方往中央调动的关键时期,蒋家几个子侄多在体制内,这样的节点,避嫌还来不及,去沾蒋岭章这档子事,绝对是吃力不讨好。
周岭泉不与她计较,牵了梁倾说,“我带我女朋友去看看外公。”
梁倾便向在座的颔首问好。
蒋思雪像是现在才看到梁倾,面露愠色,又不好发作,说:“今天家里事情多,招待不周,让梁小姐改天再来作客,等会请李叔先送梁小姐回去。”
“还请李叔送我们一同去医院吧,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周岭泉水都懒得喝一口,站在门廊的阴影中,不急不慢地说完,牵了梁倾便要走。
蒋思雪本就六神无主,陈谦在外四处运作打听消息,好不容易周岭泉回来,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见他要走,坐不住,急急站起来,走到廊厅这头来,急躁说:“这次牵扯出事的项目里,有去年江西那个项目。我知道岭章那时候拿你开刀,是他不对,纪委的人八成是要联系你了解项目情况的,到时候。。。”
“妈。”周岭泉淡淡看她一眼,“我只能照实说。岭章说的对,照规章办事,我的项目黄了不要紧,但之后的重新招投标,他是全程参与的。招投标流程出的问题,他难辞其咎。您难道要我扯谎么。”
蒋思雪知道他字字在理,却又字字戳心,这几日早已筋疲力尽,眼下气急,张着口却说不出话,后退两步,眼看就要跌倒,还是李叔迎上来,扶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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