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董、薛霸领了公文带了卢员外离了州衙将卢俊义关在使臣房里。然后各自回家收拾行李包裹即刻起程前往沙门岛。有诗为证:“贾氏奸淫最不才忍将夫主构刑灾。若非柴进行金谍俊义安能配出来。”
且说李固得知消息后,叫苦连天,随即派人请来董、薛霸两个防送公人说话。二人在酒店内被李固接见,请至阁儿里坐下,酒菜摆了一桌。三杯酒过后,李固开口说道:“实不相瞒,卢员外是我的仇家。如今他被配沙门岛,路途遥远,他又身无分文,让你们两位白跑一趟,即使回来也得三四个月。我没什么可送的,这里有两锭大银,权当给你们的路费。你们要是能在路上方便的地方结果了他的性命,并揭下他脸上的金印回来作证,我会再送每人五十两蒜条金。你们只需改动一下文书,在留守司房里,我自会处理。”
董、薛霸听后相视一眼,沉吟了半晌。看到眼前的两锭大银,他们怎能不起贪心?董道:“只怕行不通。”薛霸接口道:“哥哥,这李官人也是个爽快人。我们就当结识了他这个人,将来若有急难之处,也好有个照应。”李固道:“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定会慢慢报答你们两位。”
董、薛霸收了银子,告别回家收拾行李包裹,连夜出。卢俊义因受刑杖疮疼痛难忍,请求明日再上路。薛霸却骂道:“你给我闭嘴!倒霉撞上了你这穷鬼!去沙门岛来回六千多里路,得花多少盘缠?你身无分文让我们怎么办?”卢俊义哀求道:“请各位念在我含冤负屈的份上多多关照。”董也骂道:“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家伙平时一毛不拔现在遭报应了吧?别抱怨了我们帮你走就是了。”卢俊义只得忍气吞声跟着他们走。
行出东门后董、薛霸把卢员外的行李衣物都挂在他脖子上的枷头上。作为囚犯卢俊义束手无策只能任由他们摆布。此时正值晚秋时节黄叶纷纷坠落大雁成对南飞他心中充满了苦闷和忧愁。在忧闷中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横笛之声更添了几分伤感。于是他吟诗一:“谁家玉笛弄秋清撩乱无端恼客情。自是断肠听不得非干吹出断肠声。”
两个公差一路上对卢俊义又打又骂,押着他赶路。看看天色已晚,大约走了十四五里路,前面出现了一个村镇,两人便找了一家客店歇息。以前的客店,只要看到公差押着囚犯来歇息,都不敢收房钱。当时店小二便引着他们到后面房里,安放了包裹。
薛霸说:“咱们当公差的,哪里是来服侍罪犯的?你要吃饭,就快去烧火!”卢俊义只得带着枷锁来到厨房,向店小二要了些柴草,捆成一团,在灶前烧火。店小二替他淘米做饭,洗刷碗盏。卢俊义本是财主出身,这些事情却不会做,柴草又湿,火又烧不着,一起都灭了;他刚用力一吹,就被灰迷了眼睛。董又在一旁嘟嘟囔囔地骂他。
等饭做好后,两个公差都自己盛了去吃,卢俊义却不敢讨要。两个公差自己吃了一顿,剩下些残汤冷饭,才给卢俊义吃。薛霸又不住声地骂了他一顿。吃完晚饭后,又叫卢俊义去烧洗脚水。等水烧热了,卢俊义才敢回房里去坐。
两个公差自己洗了脚,端来一盆滚烫的开水,骗卢俊义洗脚。卢俊义刚脱下草鞋,被薛霸扯住两条腿按进滚水里,烫得他大叫起来。薛霸道:“老爷服侍你,你还敢给脸色看!”说完两个公差便自顾自去炕上睡了,把一条铁索将卢俊义锁在房门背后,一直叫喊到四更天。
两个公差起来后,叫店小二做了饭,自己吃了便出门赶路,收拾了包裹要走。卢俊义看自己的脚时,都是水泡,疼得不能沾地;再找那双旧草鞋时,却不见了。董道:“我给你一双新草鞋吧。”说着便拿出一双用麻皮夹做的草鞋来给他穿上。这鞋子破破烂烂的,卢俊义的脚都被磨破了皮,疼得走不动路。
当天秋雨绵绵,路上又滑;卢俊义一步一跌地走着;薛霸拿起水火棍拦腰就打;董假装去劝解;一路上卢俊义被埋怨叫苦连天。离开了村店大约走了十多里路来到一片大树林子;卢俊义实在走不动了哀求道:“小人实在走不动了;可怜可怜我让我歇一歇吧!”两个公差便带他进入树林中来;此时东方渐渐白还没有人行走;薛霸道:“我们起得太早了现在好困倦啊;想在这林子里睡一觉只怕你跑了。”卢俊义道:“小人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了啊!”薛霸道:“量你也跑不了!不过还是得把你绑起来我们才放心!”说完便从腰间解下麻索来兜住卢俊义的肚皮往那松树上一勒反拽过脚来将他牢牢地绑在树上;薛霸对董道:“大哥你去林子外面守着若有人来就咳嗽一声为号。”董应了声“好”便走出林子去;薛霸道:“你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看着。”
说罢他拿起水火棍看着卢俊义道:“你也别怪我们两个心狠手辣;实在是你家的管家李固叫我们路上结果了你的性命;就算到了沙门岛你也是个死不如早点打了你;你到了阴曹地府也别怨我们啊!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祭日!”卢俊义听了这话泪流满面低头等死。
薛霸双手紧握水火棍,对准卢俊义的脑门猛地劈了下去。董在外面听到“扑”的一声响,慌忙冲进树林里查看情况。只见卢俊义仍然被绑在树上,而薛霸却仰卧在树下,水火棍丢在一边。
董惊讶地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他用力过猛,自己摔倒了?”他抬头四处张望,却没有现任何异常。这时,他注意到薛霸口中出血,心窝里露出一截三四寸长的小箭杆。
董刚要喊叫,突然听到东北角的树上传来一声呼喝:“着!”紧接着是撒手响动的声音。他感到脖颈一凉,一支箭已经射中了他。他两脚一蹬,也扑倒在地。
这时,从树上跳下一个人来,拔出解腕尖刀,迅割断卢俊义身上的绳索,劈碎了他头上的盘头枷。他紧紧抱住卢俊义,放声大哭。卢俊义睁开眼睛一看,认出了这个人是浪子燕青。他惊讶地叫道:“小乙,难道我是在梦里见到你吗?”
燕青回答道:“不是的,主人。我从留守司前就一直跟着这两个恶棍。看到他们把你关在使臣房里,又和李固密谋,我就怀疑他们要害你。于是我连夜跟出城来,一直在暗中保护你。在村店里,我看到他们对你百般折磨,但因为店里人多,我不敢下手。等到五更天的时候,我提前在这里等候他们。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想在这林子里对你下毒手。幸亏我早有准备,用两支弩箭射死了他们。”
燕青手中的弩弓和三支快箭可是出了名的百百中。他的弩弓制作精良,弓身用乌木劲裁而成,弩牙用红牙对嵌。他轻轻一拨手就能衬上水晶弦索,半抽金线就能瞄准目标。他的背上缠着一个锦袋,里面装着弯弯的弩箭,就像未圆的秋月一样精致。他稳稳地放着雕翎箭矢,急地射出去就像流星飞迸一般迅疾。在绿槐的影子里、翠柳的阴中,娇莺和野鹊都被吓得胆战心惊、魂飞魄散。燕青真是好手中的好手、红心里的红心啊!
卢俊义说:“虽然你救了我的性命,但射死了这两个公差,这罪名就更重了。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呢?”燕青回答道:“当初都是宋公明害苦了主人,如今除了上梁山泊,我们别无去处。”卢俊义说:“只是我的杖伤作,脚皮也破损了,一步也走不动。”燕青说:“事不宜迟,我背着主人走。”于是他去公差身边搜出银两,带着弩弓,插上腰刀,拿了水火棍,背着卢俊义一直往东边走去。
走了不到十里路,燕青已经背不动了。他们看到一个小村庄,便进去找了一家客店安顿下来。买了些酒肉充饥后,两人暂时在这里歇息。
然而,过往的人们现了林子里被射死的两个公差。附近的社长得知此事后立即报告给了里正,并上报到大名府。官府随即派人下来检验尸体,确认是留守司的公差董和薛霸。梁中书得知此事后命令大名府缉捕观察限期捉拿凶手。公差们看了现场后认为这弩箭显然是浪子燕青的。于是一二百名公差分头行动去贴告示并告知远近的村庄、道路、店铺和市镇上的人们协助抓捕。
此时卢俊义正在客店里养伤无法行走只能暂时住在那里。店小二听到有杀人的事情并看到公差们画的两个嫌疑人的画像后立刻想起了店里的两个人。他连忙去报告给本处的社长:“我店里有两个人长得很像画像上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社长听后立刻转告给了公差们。
燕青因为没有食物,拿着弩子到附近去找些小虫小动物来吃。回来的时候,却听到整个村子里都在喊叫。他躲在树林里张望,看见一二百名公差拿着刀枪围住了卢俊义,把他绑在车子上推走。燕青想要冲出去救人,但手中没有武器,只能干着急。
他心想:“如果不去梁山泊告诉宋公明,让他来救人,那岂不是耽误了主人的性命!”于是,他立刻出,走了半夜,肚子又饿,身边又没钱。走到一个土岗子上时,他实在走不动了,就在树林里睡到天明。醒来时心中依然忧闷不已。
这时,他听到树枝上有喜鹊在叫个不停。燕青想:“如果能射下来一只喜鹊,就可以到附近的村子里讨些水煮熟来充饥。”于是,他走出林子外抬头看去,现那只喜鹊正对着他叫个不停。
燕青轻轻取出弩弓向天祈祷说:“燕青只有这一枝箭了!如果能救得主人性命就让这箭射中喜鹊;如果主人命运该绝就让这箭射空。”说完他搭上箭叫了声“如意不要误我!”弩子一响正中喜鹊的后尾带着那枝箭直飞下岗子去了。
燕青大踏步赶下岗子去寻找那只喜鹊但却不见了踪影。正在寻找之间只见两个人从前面走来。他们一个头戴猪嘴头巾身穿香皂罗衫腰系销金搭膊手提一条齐眉棍棒;另一个头戴白范阳遮尘笠子身穿茶褐攒线绸衫腰系绯红缠袋脚穿踢土皮鞋背了衣包提条短棒跨口腰刀。
这两个人和燕青打了个照面后并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但燕青却突然转身追上他们一拳将后面那个带毡笠儿的人打倒在地然后准备再打前面那个汉子时反被他一棒打中左腿摔倒在地。后面那个汉子爬起来后踏住燕青抽出腰刀就要剁他的脸门。
燕青大叫道:“好汉!我死不足惜但请告诉我谁能上梁山泊报信?”那汉子听到这里便停下手来收起腰刀提起燕青问道:“你这厮上梁山泊报什么音信?”燕青心想左右都是死不如索性说了让他们捉去也好和主人阴魂做伴于是便道:“我正是卢员外家的浪子燕青现在要上梁山泊报信请宋公明来救我主人。”
二人听后哈哈大笑说道:“幸好没杀了你原来你就是燕小乙哥啊!你认识我们两个吗?”穿皂衣的不是别人正是梁山泊头领病关索杨雄;后面的则是拚命三郎石秀。
杨雄说道:“我们两个今天是奉了哥哥的命令,特地前往北京打听卢员外的消息。”燕青听到是杨雄和石秀,便把他们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两人。杨雄听后说道:“既然是这样,我和燕青就上山寨去告诉哥哥,再想个办法。你石秀可以自己去北京打听消息,然后回来报告。”石秀答应道:“好。”于是,他把包裹交给燕青背着,跟着杨雄连夜上了梁山泊。
见到宋江后,燕青把之前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宋江听后大惊,便召集众头领商议对策。
再说石秀,他只带着自己随身的衣服,来到北京城外。由于天色已晚,无法进城,他就在城外歇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吃完饭后,他进了城,却看到人人都在叹息,个个面带伤感。石秀心中疑惑,便来到市中心询问市户人家。只见一个老人回答道:“客人你不知道吗?我们这里有个卢员外,是本地的大财主。他被梁山泊的贼人抓去后逃了回来,却遭了一场冤枉官司,被配到沙门岛。但不知怎么的,路上又害死了两个公差。昨天晚上被抓回来,今天午时三刻就要在这里的市曹上斩。客人你可以去看看。”
石秀听完后,便来到市曹上查看。只见十字路口有个酒楼,他便上去占了个临街的阁儿坐下。酒保过来问道:“客官是请人还是独自喝酒?”石秀瞪大眼睛说道:“大碗酒大块肉只管上来问什么鸟事!”酒保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打了两角酒切了一大盘牛肉端上来。
石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坐不多时只听得楼下街上热闹起来。他走到楼窗外看去只见家家闭户铺铺关门。酒保上楼来说道:“客官你醉了!楼下正在办公事快算了酒钱到别处去回避一下。”石秀说道:“我怕什么鸟事!你快走下去不要讨打!”酒保不敢做声只好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街上锣鼓喧天押解的队伍走了过来。两面破鼓响起一棒碎锣鸣响皂纛旗招展如云柳叶枪交错如雪。犯由牌在前面引导着白混棍紧随其后。押牢的节级面目狰狞仗刀的公人勇猛无比。高头大马上监斩官如同活阎罗一般;刀剑林中掌法吏犹如追命鬼一样。可怜那十字街心里即将要斩杀含冤负屈的人。
石秀在楼窗外看着,只见十字路口周围已经围起了法场,十几对刀棒刽子手前排后拥,把卢俊义押到楼前跪下。铁臂膊蔡福拿着法刀,一枝花蔡庆扶着枷梢,对卢俊义说道:“卢员外,你自己小心看好了。不是我们兄弟两个不救你,只是事情做得太拙劣了。前面五圣堂里,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座位,你的一魂可以去那里领受了。”
说完,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午时三刻到了!”一边有人打开枷锁,蔡庆早已经拿住了卢俊义的头,蔡福也早已经抽出了法刀。当案的孔目高声读完犯由牌后,众人齐声附和。就在这时,楼上的石秀趁着那一声附和,抽出腰刀在手,大声叫道:“梁山泊好汉全都在这里!”
蔡福和蔡庆听到喊声,立刻撇下卢俊义,扯了绳索先走。石秀从楼上跳下来,手举钢刀,杀人就像砍瓜切菜一样轻松。他一口气杀了十几个走不及的公差。然后他一只手拖住卢俊义,往南边逃去。
然而石秀并不认得北京的路,再加上卢俊义已经被吓得呆住了,越走越不动。这时梁中书听到消息后大惊失色,立刻点起帐前头目引了人马分头去把守城四门并差遣前后的公差合围拢来。快马强兵如何能够逃出这座高城峻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