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道：&ldo;不见狗……皇帝！我怕万一两边打起来看，三卫错手杀了师父师娘咋办？！&rdo;拓跋锋面容迟疑，显是在天人交战，云起又道：&ldo;以师父那性子，大军进了应天府，你觉得他会躲着？！&rdo;拓跋锋与云起俱是同时想到蒋瓛率领宫中侍卫，于午门外浴血死战的一幕。拓跋锋下了决定，草草把燕窝给云起塞下去，拣起捆在云起手腕上的绳子，牵着他走了。廿九夜，北风万里，携着细碎的雪花融进了江中。长江波涛此起彼伏，永不封冻。雪夜明亮，朱权难得地换上了将军战袍，肩上盔甲折射着寒冷的光辉。云起与拓跋锋在朱权背后停下了脚步。朱权并不转身，只望着江的那一头，打趣道：&ldo;小徐出来放风了？&rdo;云起沉声道：&ldo;什么时候渡江？&rdo;朱权答道：&ldo;明天早上，预计明晚可抵达秦淮河边。&rdo;拓跋锋问：&ldo;盛庸呢？&rdo;朱权微笑道：&ldo;盛庸永远不会到，他在路上已被四嫂伏击，损兵折将地逃回济南了。&rdo;朱权扬起将军剑，遥遥指向对江，朗声道：&ldo;云起，你看。&rdo;寒冬的白霜中，长江彼岸现出金陵的依稀轮廓，朱棣兵临城下，金陵城中依旧点着繁华的灯。&ldo;十六岁的时候，四哥和我接了太祖藩书，玉册，同一天离开京城，他去北平，我去宁州。&rdo;朱权喃喃道：&ldo;宁州你知道是个什么地方么？&rdo;&ldo;大漠。&rdo;云起答道：&ldo;我从朝廷军中逃出来时，与师兄就到了德宁两州交接之处。&rdo;朱权点了点头，云起又道：&ldo;寸草不生，风沙千里。&rdo;朱权侧过身，朝云起微笑道：&ldo;那时四哥就拉着我的手，说：老十七，我们终有一天会回来的。&rdo;&ldo;明天我们便要回京城了，只想不到是以这样的方式……&rdo;朱权语气平淡，云起却察觉到了一丝难明的意味在里头。云起被朱权的心绪感染了，静了许久方道：&ldo;允炆本不是个坏人，错就在错在他坐上了那位置……&rdo;朱权淡淡答道：&ldo;自古成王败寇，落败君王，俱得不到什么好下场。他从决定要削我与四哥的藩那一天起，就得准备面对这最坏的结果。&rdo;云起道：&ldo;我要回京城一趟。&rdo;朱权微笑摇头道：&ldo;你救不了他，没人能救他。&rdo;云起道：&ldo;并非要救他，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人在京师中，皇宫对我的意义来说，与你们不同。&rdo;朱权沉吟片刻，问：&ldo;你要救锦衣卫？&rdo;云起想了想，道：&ldo;不止，还有许多与我有牵连的人。&rdo;朱权道：&ldo;这我做不了主，云起，我们都是战场上的小人物，你到现在仍未明白？不仅是你、我，甚至四哥，在他打起靖难旗帜的时候，明天的决战就已经注定了，谁也改变不了。&rdo;云起叹了口气，笑道：&ldo;虽知如此，但也要勉力一试。&rdo;朱权微笑道：&ldo;你要怎么做？站在城头对我们大喊大叫？或是挡在我那皇侄儿面前，闭上眼，等四哥给你一刀？&rdo;云起正色道：&ldo;你觉得这很可笑？小人物也有朋友，家人得保护，我阻挡不了你们攻进南京，更没法解决允炆和你俩的矛盾，但还是得做点什么。锦衣卫于我有情义，蒋师与师娘对我有恩，舞烟楼更是我娘出来的地方。&rdo;朱权沉吟许久，转身要走：&ldo;你去找四哥，这我答应不了。&rdo;云起拉着朱权的手，道：&ldo;大师兄，只有你能帮我。&rdo;朱权年轻时曾拜徐达为师学习武艺，此时云起一声大师兄，正是逼得他无法再走。云起道：&ldo;我得过江去，回京城一趟，等你们进城，答应我一件事，这并不难做到。只要照着做，就能把无谓的杀戮减到最小。&rdo;&ldo;你们是要夺位，不是要屠城，大师兄。&rdo;朱权终于点了头。建文元年腊月三十，子时，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拓跋锋护着云起，搭上了渡江的小船，朱权的身影逐渐在南岸变为一个小黑点，徐云起裹着毛毯，与拓跋锋依偎在一处，笛声悠悠，穿透漫江霜雾。一曲&ldo;击鼓&rdo;在波涛中起伏，载着他们驰向靖难之役的终点，历史长河的彼岸，六朝古都‐‐金陵。作者有话要说：真实历史上这个明代版的火烧赤壁确有其事只是并非齐泰所为而是发生在朱元璋征战天下的时候张士诚把上百艘战船牢牢绑在一起，结果被徐达烧得哭爹叫娘，大败。当年明月说：张士诚估计没有看过三国演义所以偶尔看看粗浅读本，听听评书也是有好处的此处渡江和谈之人在历史上本是庆成郡主而非寿春公主率领精骑接应的人是朱高煦而非徐雯靖难终战年夜。金陵城中人心惶惶，漆黑一片，皇宫却依旧灯火通明，全城加强了警戒。云起与拓跋锋对京城地形再是熟悉不过，于秦淮河畔入水，一前一后地泅进了城中。&ldo;哗啦&rdo;一声水响，拓跋锋跃上河岸，转身将云起拖了上来，环顾四周，那处正是西水道口。商货船只已调集到城南，这处空空荡荡，唯余几艘腐旧的舢板。云起喘息片刻，隆冬时节，被冰水冻得嘴唇发紫，拓跋锋除了外袍，将云起抱在怀里，二人贴着墙依偎了好一会，云起方逐渐回暖，上下牙关咬得格格响。&ldo;分头行事？&rdo;&ldo;不。&rdo;拓跋锋漠然道：&ldo;师哥离开京城太久，不记得路了。&rdo;云起无奈地笑了笑，知道拓跋锋仍是放不下心，生怕自己回皇宫去，只得道：&ldo;蹲着，肩膀借我用用。&rdo;拓跋锋两手撑在膝上，微俯下身，云起跃上其背，取出怀中炭条，于秦淮河大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个&ldo;雲&rdo;字。拓跋锋背着云起，呵出一口白色的雾气，一同穿行在金陵的大街小巷中。午夜的黑暗中，云起依稀辨认出街道的拐角，巷子深处是承载了童年时回忆的地方。那处有挑着面担的老妪，将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撒上葱花，递到拓跋锋手里。拓跋锋接了筷子，再交给小云起，蹲在一旁看着他吃。&ldo;战火一来，就什么都没了。&rdo;云起唏嘘道。拓跋锋停下脚步，答道：&ldo;这些就像田里的麦苗，又会慢慢长出来的。&rdo;云起直起身子，在一家人的门板上写下&ldo;云&rdo;字。门外挂着&ldo;涂&rdo;字的灯笼，是涂明家。乌衣巷外：&ldo;你说一别京城六年，还这般轻车熟路的。&rdo;云起揶揄道。拓跋锋微笑不答，再次停下脚步，那处正是舞烟楼前门。舞烟楼早早歇了业，几名阿姑抽着水烟筒，凑作一桌打牌，雏妓们在另外一桌包着饺子，温暖的黄光从窗格外透出。云起斟酌片刻，不知徐雯劝说得如何，还是在舞烟楼前门画下标记。春兰嚼着颗糖，于那窗外依稀见到人影，忙弃了牌匆匆跑出。&ldo;你……&rdo;春兰讶道：&ldo;你怎回来了？！朝廷重赏缉你人头呢！快出去！&rdo;云起笑道：&ldo;明儿一切就结束了，记得告诉楼里的妈妈们，外头不管出了啥事，都别出楼一步，保你们无事。&rdo;春兰裹着貂皮袄子，立于大门外，道：&ldo;你做什么去？&rdo;云起笑着转过头，伏在拓跋锋背上，二人渐远，天空中飘起细雪。六胡同：蒋府门外的灯笼熄了一盏，云起跃下地来，照着灯光划了字，见拓跋锋抬头跳了几次，单手攀住院墙，忍不住道：&ldo;怎么了？&rdo;拓跋锋比了个&ldo;嘘&rdo;的手势，又朝云起招手，师兄弟二人并排扒在墙外，朝蒋府中张望。蒋府一应下人俱被遣散，厅中点着昏暗的油灯，蒋瓛负手立于厅内，苍老的侧脸朝着苏婉容。苏婉容叹了口气，道：&ldo;你这一把年纪了，还得去与朱家卖命，要让我自个走，怎走得心安？&rdo;蒋瓛沉声道：&ldo;我还没老到拿不动绣春刀的那一日！云起那小畜生远走高飞，锦衣卫谁来带领？！&rdo;苏婉容脸色苍白，紧抿着唇，抖开了飞鱼服，蒋瓛侧过身，穿好，苏婉容又为其系上腰带，低声道：&ldo;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rdo;云起心酸难耐，叹了口气，正想跃下院墙，入内见蒋瓛时，拓跋锋却将其手腕握住。蒋瓛接了绣春刀，低声道：&ldo;婉容，我这就去了。&rdo;苏婉容笼着纱袖，闭上双眼，站于厅内，蒋瓛叹了口气，道：&ldo;大丈夫当精忠报国，婉容，委屈你了。&rdo;苏婉容略睁开双眼，与院墙外的云起拓跋锋对视。云起吓了一跳，险些摔下地去，只见苏婉容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云起强烈地预感到，即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