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右边这一垛,」平武帝随手拿起最上面两本扔给柳顺道:「你让人逐个告诉他们,朕要好好查他们。让他们自认有罪的,就到刑部那儿去报备;自认无罪的,就把折子给他看。」柳顺身上的冷汗「唰」的又冒出一层。这是什么意思?这事为什么让他办?这种事他以前从来没有办过啊。张公公你在哪儿?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是,奴婢这就去办。」柳顺也不敢说自己不会办,捡起地上两本奏折揣入怀中,随即恭恭敬敬地上前抱起左边那垛奏折。这个命令简单,他只要按顺序抄下名字,然后让下面人一个个挨个去传唤这些大人就是。问题是他怀里这两本,他要怎么办才能让皇帝陛下满意呢?「柳顺。」平武帝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柳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位脸上从眉心划至两耳下的人字形胎记变得越发鲜艳,看起来就像要滴出血来一样。忽然,柳顺打了个莫名的冷颤。「奴婢在。」柳顺的声音越发谦卑。平武帝却用堪称和蔼的声音对他道:「这事给朕好好办,办好了朕有赏。办不好,你就去给朕把张平张公公找回来。明白了吗?」「是,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会把此事办好。」柳顺一头冷汗抱着一堆奏折低头倒退走出上书房。高大的平武帝再次后靠到椅背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微笑。「阿嚏!」张平揉揉鼻子,摸了半天没从身上摸出一块手帕,只要随便用袖子擦了擦。瞅瞅天还没黑、摸摸肚子也不是很饿,那就继续睡吧。翻个身,裹紧被子,拽拽枕头,张公公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嗯……好久没有这样一个人睡了,他要好好睡个好觉。天黑了,与上书房相隔一道宫殿的议事房内或站或坐了六七位大臣。这些人中有的坐在那儿发呆,脸色苍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的站在一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则背着手在房中走来走去。「咿呀。」议事房的房门被推开。房中众人一起向门外看去。负责农务的大臣司农卿陈老垂着双肩举步欲跨门槛。「陈大人,小心脚下。」领路的小太监善意提醒。陈老一脚踩在门槛上跨进屋内‐‐幸亏提醒及时,虽说踩着门槛也难看,但总比被绊倒的好。「多谢。」陈老苦笑一声。小太监抬起头,众人一起看向他,下面轮到谁了?「皇上有请大理寺卿吴大人。」正欲迎上前来和司农卿说话的吴大人一听轮到自己,对陈老苦笑了一下,随即整理衣冠跟在小太监身后而去。大理寺卿与传唤的小太监一离开,屋中数人顿时一起围上前来。「陈老,皇上跟您说什么了?」「是啊,陛下今天这一出到底是为何?」陈老找了一张椅子扶着扶手缓缓坐下,摇摇头叹息道:「老夫也不知。」不要提陈老,大概今天被叫来的大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今天上奏折的人几乎有一半都来了。随即一位位大人被传唤。被传唤的人,有的面带笑容出来,有的从上书房出来时甚至可以称得上兴高采烈。而这些带笑的大臣大多数都回去了。问他们什么事这么高兴,他们也只是摇摇头、神秘兮兮地道:佛曰不可说也。但并不是所有进去后出来时都能面带笑容的,如今留在上书房的几位大臣,除了还有一位没有被传唤外,其他人都是传唤过后自动留下来打听消息的。这些人的心理都差不多,众人愁总好过一个人愁吧。「要变天了。」刑部尚书刘晓的一句话,让众人一起陷入了沉默。是啊,天应该也总算要变了。有人心慌,也有人感到心安。平武帝是个怎样的人、怎样的皇帝,了解的人并不多。但这样一位曾经历过无数血腥的人登上皇位后竟显得异常平和。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大大出乎众人意料的事情。先帝逝去、新皇登基,朝堂上留下的基本上都是原来的老臣,新帝并没有做多少变动,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动他们的意思。可是这只是看起来像而已。他们可不记得他们在这位皇帝还是皇子时对他有过什么帮助,甚至有些人还嘲笑过他。这位皇帝的胸襟真的宽大到这种成都吗?还是他在等待?在观察?观察他们是否愿意为他卖命、是否合适这个位置?还是在等待最佳的、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抱着这种想法,一年来,三分之一的朝臣显得很拼命,这三分之一中也不乏有想要一展抱负的人。还有三分之一则选择了中庸之道,不激进、也不推诿,大多数时间都花来揣摩上面那位的圣意。最后剩下三分之一,一开始还知道装装样子,时间长了,就觉得无论哪个皇帝都一样,渐渐的也就开始玩起阳奉阴违的把戏,暗底下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今天韦大人和风大人都没有来?」陈老打破沉寂确认道。刘晓摇摇头。「你们猜那两位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刘晓抬起头,「陈老的意思是?」陈老沉思片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得去韦府和风府走一趟。」就在众位大臣心烦意乱的此时,张大总管张公公抱着被子张着嘴,正睡得又熟又沉,美得鼻孔就差没冒两个泡泡。「!当。」门外有什么被风吹落。「嗯……」张公公勾起一只脚,挠挠小腿肚,夹紧被子翻个身,继续梦他称霸武林的美梦。深夜。平武帝孤零零地坐在龙床上,静静地看着烛台上的烛火。「啪。」很小的声音,但在寂静无声的广大宫殿里,这一声显得那么明晰。烛火小小炸裂了一下,火苗立刻向上窜了一小截,随即又恢复原状。风府。「韦大人怎么看?」疯子翘起腿,笑眯眯地询问坐在对面的文雅男人。韦问心对东方抱了抱拳,不温不火地道:「一切看皇上的意思。」「皇上的意思?那你认为皇上有什么意思?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皇上的另一个旨意。」韦问心呵呵笑,「看来也有人找上风大人您了。」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疯子也回以呵呵一笑,眯眼道:「希望那位能再多拖些时间,这样要不了几天,我的下半生就不用愁了。」韦问心闻言苦笑,这人还真不愧有「疯子」之名,哪有人当着外人的面堂堂皇皇地说自己要贪污的?而且自己和他怎么也谈不上亲近吧?「不过,在下仍有不解之处,希望风大人能为在下解惑。」「解惑不敢,韦大人是不是在奇怪皇上这次怎么会一下子做出这么大的动作?」「是啊。」韦问心不好意思说皇上这两个旨意就差没闹到人尽皆知。「在下可以理解陛下为什么会把一些朝臣请到宫中,想必是为了给他们示个警,好让他们不要轻易插手那两位大人的事。顺便也起到敲山震虎的目的。」「韦大人分析的极是。」风雨山轻轻击掌赞赏。「可是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而且为什么独独漏了我们两人?韦问心没把这句话问出来,他相信风雨山一定知道他想说什么。风雨山果然没有让他失望,「那位八成没安什么好心。独独漏掉我们两人,九成九是看不得咱们清闲。韦兄,你不觉得咱们的薪俸少了一些?」听风雨山如此失敬之言,韦问心只能装没听见,「我们身为臣子,自是应当要为陛下分忧解烦。咳,作为朝廷一品大员,我们的薪俸也绝对算不上少。」这句立刻迎来风左相一个白眼。「不管那位什么想法,我们静观其变就是。」风雨山起身。「您也不知道皇上真正用意何在?」韦问心很惊讶,眼中有失望也有高兴。风雨山心眼多明的一个人哪。在心中笑笑,明白姓韦的对他还是存了些比较和对抗的心理。「我听到一个传言。」风雨山突然道。「什么传言?」「呵呵,我正准备找人核实此事。我想如果传言属实,那么我们接下来的日子要不好过了。」什么意思?韦问心当没看到风雨山明显地送客之意。风雨山嘿嘿笑。韦问心也不急。两个聪明人就这样耗上了。张公公终于动了,像个芋虫一样,一点点挣扎着从被中爬出。他饿了,想找些吃的。屋里黑灯瞎火,也亏得他眼神比平常人好几倍,不至于东磕西碰,总算顺利摸到大门。把大门拉开一条缝,探出一点脑袋确定周围没有人间气息后,瞬间,这人就窜了出去。翌日,也是张平留书出走的第二天早上。早朝如同往日一样正常开始。只是今天金銮宝殿里的氛围却与往日截然不同。平武帝扫视了下面众臣一眼,微含讽刺地挑了挑嘴角。风雨山特地往平武帝下首某个位置瞄了瞄,眯眼笑了。只不过这笑容有那么点苦涩和不满。他想他已经知道上面那位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了。典型的「我不高兴,你们也得陪我一起不高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