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道：&ldo;难得见一次陛下穿甲，可有好些年不曾见了。&rdo;李效敷衍地点头，唐思乃是武将世家，两百年前大虞国唐鸿将军之后，地位自不可与许凌云、亭海生这等臣子比。唐思又岔了话头，揶揄道：&ldo;许大人的海东青可胖了不少。&rdo;许凌云自嘲道：&ldo;吃得多，动得少，自然发福。等了足足四年，方等到遛鹞的时候，怎能不胖？&rdo;李效道：&ldo;你们认识？&rdo;许凌云笑道：&ldo;四年前枫山围猎时，唐将军随驾，便是臣与唐大人猎回一只雪狼，陛下忘了？&rdo;李效想起数年前往事，最后一次秋猎在枫山，李效出猎却染了风寒，在狩猎队中时睡时醒，原来那时许凌云便已担任鹰奴一职，当年倒是没留意，更连面也不曾见着。那一秋回朝后，朝臣便以奢废，天子劳神为由，禁了每年的秋猎，更将鹰队裁至十五人，许凌云只分到僻院外一处偏厢，成日无所事事。鹰奴虽带个&ldo;奴&rdo;字，却是历代虞帝私军，由成祖李庆成所立，纵山河倾覆，帝君逃亡，鹰队亦绝不生叛心，是比御林军更铁忠的亲卫。论品级乃是正四品，虽手下无人，却与御林军都统平起平坐，纵是唐思这等手握兵权的禁卫将军，亦不敢对许凌云无礼。这么个侍卫队长，险些便被自己凌迟了，李效想及此事，不由得心内略生歉意，决定来日须得与许凌云多亲近些。李效道：&ldo;你家是许家？何时入的鹰队？&rdo;许凌云恭声答：&ldo;回陛下的话，先父许琰，微臣十三岁时便被选入鹰队了。&rdo;许琰……李效想起些零星片段，二十年前江州许家一夜被抄，那是先帝还在位的时候，与自己无干。然而许凌云能进鹰队，料想此事也已翻案，李效正思考间，忽闻海东青长声尖鸣，展翅飞向宫门。侍卫队齐齐转过马头，亭海生欣喜道：&ldo;到了！&rdo;说毕策马上前，只见林家的车队古朴简单，随行不过二十人，后跟着六具小车，沿外城东街绕过午门外。铃声清脆，马匹长嘶，宫门缓缓打开。亭海生率领数名侍卫，着宫人们将花轿抬过来。马车上的侍女们纷纷下车，各牵车厢锦帘，亭海生亲自按轿杆，令其前倾。远处午门前，唐思与许凌云各自朝两边探头探脑地张望，显是十分好奇。&ldo;有甚好看？&rdo;李效冷冷道。许凌云一哂置之，发现李效空着的左手微微发抖，似有点紧张，便缓缓催马上前，牵起李效的手，让他按在天子剑柄上。林婉弃车换轿，亭海生上前放下轿帘，许凌云方道：&ldo;陛下，咱们可以过去了。&rdo;李效点了点头，催马上前，亭海生骑马将准皇后轿子带到午门中央，宫人退开。李效下马，上前揭帘，只见轿中女子双目通红，手中握着木棉、栀子、桂花三种花枝捆成的花束，取&ldo;花开并枝，子孙满堂、富贵荣华&rdo;之意。李效道：&ldo;你……&rdo;亭海生忙翻开黄柬，示意看此处，李效哭笑不得，瞥了一眼，朗声道：&ldo;林婉。&rdo;林婉双眼噙泪，轻轻应了声。李效：&ldo;你可愿当孤的新娘？&rdo;林婉抿着唇，御林军起哄，李效不悦蹙眉，回头看了一眼，上万御林军鸦雀无声。许凌云道：&ldo;接着叫，别怕陛下。&rdo;于是鹰队在许凌云的带领下纷纷呱噪，揶揄，李效一张俊脸红到耳根，许久后，林婉方怯怯道：&ldo;嗳……&rdo;李效得了回应，忙不迭将轿帘放下，林婉似还想说句什么，忽然被这一关轿，眼中充满难言苦楚。李效翻身上马，吩咐道：&ldo;起行。&rdo;朝臣山呼万岁，宫人们上前扛轿，御林军散开，成一过道，李效骑马带着单轿入宫。许凌云与亭海生策马跟上，亭海生满头大汗，紧张至极，一路跟着李效到了养心殿外，是时殿前早已收拾好位置，留出皇帝休息之处。婚轿则抬进寝宫，宫女们牵着林婉下轿，前去太后座侧换妆。换妆时，须得穿宫内准备好的凤袍，家中带来的东西都得留下，服侍的俱是太后指定的人，嫁妆则有专人送去延和殿。按照规矩，帝君大婚前住龙央殿，婚后则住延和殿。李效坐在殿前出神，司监上茶，唐思已率领御林军散在午门外等册后，唯余亭海生与许凌云殿外伺候。一名老嬷嬷前来，躬身道：&ldo;陛下。&rdo;李效放下茶碗，见是跟着太后的身边人，知道定是太后遣来的，淡淡问：&ldo;母后有何事？&rdo;老嬷嬷笑道：&ldo;太后方才问，跟着陛下的随行是何人，公公们说是许侍郎。太后忽然想见许侍郎，说说话儿。&rdo;李效道：&ldo;既传你，便去罢。&rdo;许凌云应声，示意亭海生多注意着，便与那老嬷嬷朝内殿走。老嬷嬷慈祥笑道：&ldo;待会见了太后，问什么，许大人便答什么。&rdo;许凌云识相点头，站在寝殿外，又见檐廊下女人来往不绝，出出进进，捧着红布盖的木盘进殿，又提着空盘出来，显是林婉在内换妆，披凤霞戴凰冠。少顷嬷嬷们在殿内架了屏风，太后坐在屏风后，许凌云站在屏风外，垂手听着。&ldo;陛下近日如何。&rdo;太后问道。午后日光投入养心殿，到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许凌云恭敬答：&ldo;陛下一切如常。&rdo;太后道：&ldo;鹰奴，听闻昨夜是你在龙央殿外听旨，皇帝说了些什么。&rdo;许凌云道：&ldo;是，陛下昨晚上睡得不太踏实，着臣讲了些史籍，四更时才合眼。&rdo;太后静了片刻，似是想起前事，许久后开口道：&ldo;召你来，其实也不为的问这闲事。&rdo;许凌云恭敬而卑微地一躬，影子映在屏风上。太后缓缓道：&ldo;你娘过得如何？&rdo;许凌云低声道：&ldo;承太后垂询，娘已去了，十一年前得了风寒。&rdo;太后悠悠叹了口气：&ldo;非是我忘了你许家，刚生完陛下便被接回京城，偌大一个皇宫，后妃们都盯着，不敢说，也不敢动……时时想起这事，夜里都说不出的揪心……&rdo;许凌云道：&ldo;今日是陛下大喜之日。&rdo;太后嗯了声：&ldo;一眨眼间，陛下也是成亲的年纪了。当年冰天雪地，皇后将我赶出京城，怀胎七月，无处可去，多亏你家收留……&rdo;许凌云叹道：&ldo;前些年，案子也翻了，父亲的冤屈早已洗了，太后不可伤神，当以保重身体为上。&rdo;太后缓缓点头：&ldo;那年本和你娘说好，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儿女亲家；若是两男孩，便当义结金兰，后头的这许多变故，实是世事难料。&rdo;许凌云笑道：&ldo;今日衰，明朝荣，风云际遇，本就是很难说的。&rdo;林婉换了凤袍，站在殿内角落处，远远看着许凌云。许凌云只假装看不见，太后又道：&ldo;陛下既喜欢你，便应了那句缘分难得，来日须得多提点着，该劝劝，该说说，不可愚忠，知道么？&rdo;许凌云低低答了声&ldo;是&rdo;，太后又道：&ldo;屏风搬开，我瞧瞧，那日看不仔细。&rdo;两名老太监来将屏风挪开，许凌云抬头笑了笑，让太后仔细看。&ldo;不像你娘。&rdo;太后唏嘘道，眼中隐有一丝泪花。许凌云自嘲道：&ldo;臣也不知自己长得像谁。&rdo;太后被逗得笑了起来，两道悍而精细的眉毛一弯，随手打发道：&ldo;去罢，也不赏你了，短什么，遣个人来说声就是。&rdo;许凌云单膝跪下谢恩，退了出去，太后方朝一旁梳妆完的林婉招手。回前殿时，许凌云忽地停了脚步，海东青从殿顶飞来，于他肩畔掠过，扑向一名林家的丫鬟，那丫鬟不住避让，小声尖叫。是时女官往来两殿，本是常事，然而许凌云却看出点不寻常的事。&ldo;揣的什么，拿来我看看。&rdo;许凌云低低吹了声口哨，唤回海东青，站在那丫鬟面前，止住她去路。丫鬟道：&ldo;皇后的物事。&rdo;许凌云道：&ldo;是么？&rdo;他一手握着那丫鬟手腕，揪出袖来：&ldo;皇后的嫁妆都送去延和殿了，还有什么东西要带进宫来的？&rdo;那丫鬟手上握着一个半掌圆的白玉小匣，吓得快哭出来了。许凌云取过胭脂盒，只觉白玉琢造的质地带着一丝沁人的寒意，当着那丫鬟的面，旋开白玉匣一看。里面是半截割下的柔软鸡冠，许凌云一见之下，知其用途，登时色变。新婚之夜帝后同床，林婉竟带着一截生鸡冠？许凌云只听说过民间女子初夜见红之事，偶有非处子之身，私自身许他人，出嫁时便袖携鸡冠，洞房时将鸡冠内败血挤于白绫上，用以欺瞒新郎。林婉也带了这物事？丫鬟带着哭腔道：&ldo;大人饶命……大人……陛下若知此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