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成道:&ldo;等等,上来。&rdo;张慕又上车来,李庆成道:&ldo;罢了,没事。&rdo;李庆成孤零零地坐在马车里,总有种说不清的滋味,想叫张慕上来说几话,但张慕沉默寡言,对着他说话,大部分时间总在自言自语。纵是把他唤来坐在身边,说个两三车的话,朝夕相对,也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呢?连自己也回答不了。张慕在身边时,李庆成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安心,像有人挡在身前,什么也不怕,也像有一个过去,张慕如同一个影子,伴随着他第一次醒过来,睁眼时便看到的影子。有他在身边,李庆成便有了一个过去,虽然不知那过去是怎么样的,张慕也从来不说。但他站在那处,令李庆成有了个念想,仿佛在张慕身上,承载了他所有的回忆与被忘却的生命的集合。他无数次地想开口,却不知想问什么,更在每次一旦期望能得再多回应时,张慕就像个空的,不肯定,也不否定。就像隔靴挠痒。李庆成思来想去,取了两锭银子,又把张慕叫过来。&ldo;给你的。&rdo;李庆成隔着马车窗口,对骑在马上,一身铁甲的张慕说:&ldo;日前赏了唐鸿把兵器,见你们也不缺什么,拿着银两随处花用。&rdo;张慕说:&ldo;不要。&rdo;便策马走了。李庆成喝道:&ldo;回来!&rdo;张慕又拨转马头过来,方青余远远看着张慕像个傻子,一会上前一会退后,前后五六次,终于忍不住道:&ldo;不要么?给我罢。&rdo;李庆成道:&ldo;我不嫌弃你,你也别嫌弃我,又忘了?&rdo;张慕这才接过银两,李庆成瞥了一眼赶上来的方青余,把另一锭赏他,这就算打发了。仍是隔靴挠痒,李庆成无论对张慕做点什么,都觉没意思,回答总不是他想要的。方青余上了马车。李庆成蹙眉道:&ldo;谁让你上来了?&rdo;方青余笑道:&ldo;上来谢恩的,本以为你只惦记着那哑巴,现知道你心里有我,青哥高兴得很。&rdo;李庆成心怀大畅,这才叫会说话,赏了东西张慕还没点动静,真想骂他一顿。心中虽如此作想,李庆成的表面却没半分喜怒,淡淡道:&ldo;赏你只是顺便,你谢完恩,也可以顺便滚下去了。&rdo;数日后的一个傍晚,马车停了下来,李庆成正打瞌睡,整队却停下行进。&ldo;过夜了?&rdo;李庆成问道:&ldo;到哪儿了?&rdo;&ldo;西川,葭城。&rdo;唐鸿道。李庆成吩咐:&ldo;你上去看看。&rdo;一名兵士回来禀告:&ldo;回禀殿下,有一女人在官道前头等候,说求见张慕将军。&rdo;李庆成道:&ldo;是她,我给忘了,备马,得好好谢她。&rdo;官道尽头,一女子身着藕色长衫,腰间悬一青囊,牵一匹马,在驿站外静静站着,张慕则一身戎装,解开马鞍,放马去道旁吃草。&ldo;娥娘?&rdo;李庆成笑着翻身下马。娥娘道:&ldo;气色可好多了,唐公子在北疆时还头疼么?&rdo;李庆成道:&ldo;亏得你妙手回春,都好了,我不是唐鸿,真正的唐鸿在这里,当初你与张慕合伙骗我,这帐怎么算?&rdo;娥娘心思敏锐,目光一转时见张慕脸色,便约略猜了个大概,道:&ldo;殿下这边来。&rdo;说着带了李庆成在驿站外的棚里坐下,让他伸出胳膊,亲自把脉。&ldo;这是女神医娥娘。&rdo;李庆成见方青余与唐鸿也来了,遂介绍道:&ldo;我的救命恩人。&rdo;娥娘笑了笑,向方、唐二人点头致礼,玉指把脉,说:&ldo;听闻殿下单靠郎桓兵马与枫关兵士不足八千,将匈奴王的军队杀得落花流水,好生威风。&rdo;李庆成目中带着笑意:&ldo;消息传得真快,想必这下京师已经知道了。&rdo;娥娘柔声道:&ldo;京师的消息也来了,据闻朝堂震动,加急信报已派向中原十六州,务必截住殿下呢。&rdo;李庆成缓缓点头,问:&ldo;娥娘可知哪一州防守最为严实?&rdo;娥娘答:&ldo;江州,朝廷派出上千禁卫前往江州,吩咐有任何冒充殿下的人,一律当场格毙。&rdo;李庆成眯起眼,声音小了不少:&ldo;汀州如何?&rdo;娥娘答:&ldo;汀州离此地五百里,除刺史与总督外,朝廷鞭长莫及,但有一事须得告知太子。&rdo;李庆成:&ldo;说。&rdo;娥娘缓缓道:&ldo;你此时在朝廷缉拿令中的身份,不过是名冒充太子的反贼,怎这么冒失?&rdo;李庆成道:&ldo;我有我的打算,起码方皇后知我出面,行事便不敢太乖张。十六州知我还活着,也不会尽数投诚。若不是我在枫关正名出战,现在匈奴已进关来了。这次一战,满朝上下,中原各州,定将竭力反对皇后的议和之策。&rdo;娥娘点了点头,评价道:&ldo;这时间亮出身份虽有行险,但也不失为一着奇兵,只是你接下来,千万得步步为营了。汀州孙家大小姐已进京城,预备在小皇子年满十六后册后……&rdo;&ldo;什么?&rdo;李庆成道:&ldo;当真?&rdo;娥娘反问道:&ldo;她要嫁给李珙为后,是不是?&rdo;李庆成缓缓摇头:&ldo;我不知道,实话说,我未曾记起半点前事,都是他们告诉我的。&rdo;娥娘道:&ldo;孙大小姐已入京城,孙家极有可能与太后一派结亲,孙二小姐仍在待字闺中,据闻今年李珙十岁,明年冬便将祭天改帝,由太后垂帘听政,十二岁成婚册后,我所知的消息便只有这些了。&rdo;李庆成缓缓点头,又问:&ldo;孙大小姐是什么时候进宫的?&rdo;娥娘答道:&ldo;就在中秋后不久,消息没几个人知道,现在才传过来。&rdo;这么说来,应是在张慕派人送去玉璜传信之前。或许孙家也以为自己被大火烧死了,才把女儿送上京城,以图笼络掌权的太后。事情更复杂了,李庆成仍在沉思,娥娘已撤了纤指,张慕马上紧张地开口问:&ldo;如何?&rdo;娥娘笑道:&ldo;康复得极好,你教他张家的鹰武了?&rdo;张慕点了点头,神色轻松了不少,娥娘道:&ldo;若有补药,可多补补,不须再怕生病了。&rdo;李庆成道:&ldo;谢了,你怎会在这里?&rdo;娥娘起身,云淡风轻地说:&ldo;岐黄堂有我徒弟接管,总守在葭城也觉气闷,打算出外走走,逛逛名川大山,采点药,寻点僻方子,不定能多救点人。&rdo;李庆成道:&ldo;要么你跟着我们走罢,正要去汀州,也好有个照应。&rdo;娥娘嗔道:&ldo;医毒本是一家,殿下还怕我着了歹人的道儿了么?&rdo;李庆成莞尔,本意是想让娥娘跟着,行军打仗有个好歹,多名军医总是好的,然而娥娘轻轻一句便卸了担子,看来虽口称殿下,却也不将太子放在眼里,遂也不再讨没趣,说:&ldo;那就别过了,有缘再会。&rdo;娥娘看了看李庆成,又看张慕,道:&ldo;烦请与鹰哥借一步说话。&rdo;李庆成微有不悦,张慕却道:&ldo;有话就说。&rdo;李庆成摆手道:&ldo;你们谈,我回去了。&rdo;李庆成一头钻进马车,却揭开车帘,目中隐约带着点疑惑神色,只见娥娘与张慕转到驿站后,不见人影,只得放下窗帘,坐在位置上思考孙家嫁女之事。是时娥娘与张慕走到驿站背后,娥娘先是行礼,又道:&ldo;少主交付属下办的事,已妥当了。&rdo;说着从腰间青囊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方盒,双手拿着递过。张慕接了,娥娘又道:&ldo;鹰羽山经当年那场大火,都烧得差不多了。弟兄们在废墟里颇花了一番功夫才寻着,少主且看是这信物不,当年谁也不记得太子带着的那件;少主得了,又宝贝般地收着,弟兄们都没一个见过。若不是,说不得还要回去一趟。&rdo;张慕打开盒看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温柔眷恋。娥娘叹了口气:&ldo;应就是了。&rdo;张慕的目光始终驻留于盒中物事上,缓缓道:&ldo;谢了。&rdo;娥娘道:&ldo;你还想跟着他?自古帝王无情,少主还是早些……&rdo;张慕把盒收进怀中,拔出背后无名刀,娥娘花容失色,退了半步,孰料张慕却不理会她,转身一刀挥去!刀锋带着凌厉气势,刹那将马厩砍塌了半边,哗啦啦一阵响,方青余现出身形,笑道:&ldo;我都听见了。&rdo;张慕二话不说,刀随身走,显是动了真怒,要将方青余力毙于刀下,出招再不留余地,方青余只不住躲让,却不接招,张慕再一式断然横劈,将整座空马厩摧毁,草屑卷着碎木直摧出去!&ldo;做什么?&rdo;李庆成听到远处响声,喝道:&ldo;住手!&rdo;张慕不管不顾,再一刀下去,方青余站着不动,眼看那刀锋已到了面前,李庆成怒吼道:&ldo;给我住手!&rdo;诤一声响,翻海戟侧里挑来,架住无名刀,唐鸿双手持戟,不住发抖,膂力竟能与单手持刀的张慕相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