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慕忙摆手道:&ldo;他没有这么说。&rdo;&ldo;但多半是有这个意思,以免我起疑。&rdo;李庆成一哂道:&ldo;孙岩不定觉得我很多疑,你看,我这人确实多疑。&rdo;张慕道:&ldo;我不去了。&rdo;李庆成道:&ldo;你去罢,且听听他有何说,回来拣些不碍着你们兄弟情谊的话,照实回报我,两边不得罪也就是了。&rdo;张慕站着不动,李庆成没来由地眯起眼,心内略有点气。张慕欲言又止,最后道:&ldo;我不去。&rdo;李庆成道:&ldo;去。&rdo;张慕摇头,李庆成道:&ldo;我命你去!&rdo;张慕不再吭声,转身走了。李庆成烦躁不安,头疼,在厅内坐了一早,直至午后实在扛不住,把书卷一扔,对着空空荡荡的厅堂发呆。李庆成吩咐厅外兵士道:&ldo;去个人,让张慕回来,我有话对他说。&rdo;冬日,厅内火盆温暖,李庆成倚在榻上昏昏入睡,梦里依稀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ldo;真正的忠臣是赶也赶不走的。&rdo;虞帝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ldo;既会心生怨忿,便不是尽忠于我,不过是尽忠于虞国。&rdo;&ldo;尽忠于虞国,归根到底还是尽忠他自己,博个忠义的名头罢了。&rdo;&ldo;此事谁也不许再求情,唐英照,去宣他入午门,埋下刀斧手。&rdo;幼年的李庆成听得那声音威严而残忍,不禁心中恐惧,转身跑出大殿角落。&ldo;庆成?!&rdo;虞帝喝道:&ldo;谁让太子过来的!带他回来!&rdo;小太子不住喘息,跑出回廊,眼内满是惊恐,不住发抖,身后有司监大声哀求,一路追来。小太子拔腿就跑,跑着跑着慌不择路,从侧门冲进皇宫,身后追着五六名侍卫,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时吓得没命大叫。&ldo;太子殿下!&rdo;&ldo;殿下!&rdo;仆役院中的太监围了上来。站在厅中的张慕一身布衫褴褛,风尘仆仆,背后负着把刀,脸上带着殷红的灼痕。&ldo;都……退下,退下!&rdo;李庆成回过神,左右看看,见已跑到偏殿中,问:&ldo;你是谁?&rdo;&ldo;你冲撞了殿下!快跪下!&rdo;五六名侍卫围着张慕,把他架开。李庆成忙道不妨,张慕一副少年模样,看着李庆成不作声。李庆成道:&ldo;你……&rdo;少年张慕躬身要跪,李庆成忙道:&ldo;起来,他是什么人?&rdo;当即有太监恭敬回道:&ldo;回禀殿下,这人是个哑巴,手里拿着字条,从西川前来投奔陛下的,跟着采买的仆役进了宫门外头就不愿走,身无信物,只说寻陛下,现侍卫们都被调去午门外了,我们推他也不走……&rdo;李庆成看着张慕的双眼,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仔细思索又不真切,遂道:&ldo;这人我应当认得,去给他换身衣服,洗个澡。&rdo;张慕点了点头,李庆成道:&ldo;父皇……父皇有事。&rdo;李庆成终于定了神,吩咐道:&ldo;待会把他带到龙央殿里来……就这样,嗯,就这么定了。&rdo;张慕进了皇宫,收拾完后仍身着一袭黑衣,站在龙央殿外。八岁的李庆成站在殿里挨板子,手掌被大学士打得啪啪作响,半边右手肿得老高。&ldo;先生让你留在书房内念书。&rdo;大学士道:&ldo;为何又跑到大殿上去?你今日险些坏了陛下的大事!这一顿板子须得记清楚……&rdo;李庆成痛得眼里泪水滚来滚去,大学士又道:&ldo;换手。&rdo;张慕站在殿外听,李庆成眼角余光一瞥:&ldo;先生……等等。&rdo;&ldo;找点吃的,先给外头那人填肚子。&rdo;李庆成抬着红肿的手吩咐太监:&ldo;寻件衣服给他换上,上回四叔家侍卫穿的黑袍挺好看,给他一件。完事了,先生打吧。&rdo;大学士无可奈何摇头,张慕前去领了侍卫武袍换上,身材颀长,肩膀坚宽,手脚修长,在龙央殿的边厢里吃饭。当天午门外,虞帝李谋将一名跟随自己打天下的武官召进午门杀了,再诛了那人九族。那天张慕便在龙央殿中住了一晚上,翌日小太子上御书房挨教训时战战兢兢提了此事,李谋才亲自将张慕唤来,在御书房内仔细询问。李谋问了不少话,李庆成也听不懂,更记不得,只记得李谋问了足足一下午,那名唤张慕的哑巴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李庆成心想:这人是父皇认识的,说不定要封给他个大官了。最后李谋也没看他的信物,更什么也没赏他,最后打发他去龙央殿外当太子侍卫。那时的李庆成颇觉蹊跷,这人像是受了不少苦,来投奔皇帝,怎么就当个侍卫?数日后朝皇后提及时,方皇后笑得花枝乱颤。&ldo;当你的侍卫,不就是最大的官儿了么?&rdo;方皇后捏了捏李庆成的脸:&ldo;你是太子,来日可是要当皇帝的,天底下再没有官儿,能比你亲近的人更大了,是也不是?&rdo;李庆成这才明白过来,然而他对张慕全无半分感情,不过是觉得他扮相奇异,背后又有把大刀,威风得很。初见张慕俊朗威风,得了个人,开始还觉得多了件玩物,心想让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时间一长就后悔了。才发现是个哑巴,也不懂陪自己玩,让他做什么都不去做,只会呆呆在门外站着,跟个鬼似的,还不如普通侍卫听话,有什么意思?热度没了,一听方皇后所言,有点说不出的膈应。李庆成道:&ldo;他不会陪我玩,刀也不拿出来看看,没意思,不如个桩子呢。&rdo;方皇后笑道:&ldo;可不是么?能不能讨你欢心,还难说得很。&rdo;李庆成专心盯着茶杯里转来转去的两个红枣出神,方皇后道:&ldo;你喜欢抡刀使剑的人,是不?&rdo;李庆成想了想,点头,方皇后道:&ldo;母后也给你派个?我嫂子有个姓方的孩儿,长得标致,使剑也厉害,写得一手好字,什么都懂,武林世家一少爷,能陪你玩。&rdo;李庆成道:&ldo;那敢情好,人在哪儿呢,让他来吧?这哑巴就算了,还给父皇罢。&rdo;方皇后道:&ldo;你父皇给你派的侍卫,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你去给你父皇说说,就说母后也给你挑了个人跟着,看他怎么说。&rdo;是年方青余顺利进宫,追随太子身侧。原来……方青余也是那时候来的。李庆成小憩初醒,头疼欲裂。张慕已不知何时站在厅内,李庆成道:&ldo;回来了?这么早?&rdo;张慕表情十分茫然,李庆成这才记起先前是他把张慕唤回来的,再回忆小憩前的事,一场梦后,竟是记不太清楚了。&ldo;没事了。&rdo;李庆成道:&ldo;你去罢。&rdo;张慕问:&ldo;怎么了,头疼?&rdo;李庆成道:&ldo;方才想说什么又忘了。&rdo;张慕担忧地上前,探李庆成额头,被李庆成堪堪挡开。&ldo;孙岩让我喝酒。&rdo;张慕说。李庆成道:&ldo;去喝,别太晚回来,方才只是忽然无趣,想……嗯,寻个人陪我解闷,罢了。&rdo;张慕从怀中掏出一管竹哨,轻轻用唇试了试,声音很小,继而把它放在桌上。&ldo;给我的?&rdo;李庆成拈起竹哨翻来覆去地看,张慕点头。李庆成吹响哨子,海东青飞进厅内,落在案前,乌黑的双目打量李庆成,又侧过头去看张慕。张慕一躬身,再次出门。李庆成抱着鹰发呆,海东青素爱干净,以喙将羽毛间隙啄理得一尘不染,也没有寻常鸟类的禽畜气味。李庆成想了会,朝海东青道:&ldo;我这是怎么了?&rdo;又坐片刻,李庆成忍不住叫了名兵士,吩咐道:&ldo;把张慕叫回来。&rdo;那兵士无言以对,李庆成道:&ldo;去,让他别喝酒了,什么话谈完就马上回来。&rdo;兵士只得喏喏转身,李庆成又道:&ldo;算了,别去了,当我没说过。&rdo;张慕出门一日,李庆成忽有种说不出的空虚,只觉坐不住,趴在桌上,朝不住转头四顾的海东青道:&ldo;慕哥怎也不爱说话,不爱说话的性子真要不得。&rdo;海东青喉内咕咕咕地响,盯着李庆成看。&ldo;那哑巴笑起来真好看。&rdo;李庆成出神地说。片刻后李庆成收敛心神,喝了点冷茶,继续看书,方青余回来了。&ldo;哟。&rdo;方青余颇有点诧异:&ldo;怎就你一个?&rdo;李庆成没好气道:&ldo;这话像当侍卫的人说的吗?&rdo;方青余笑吟吟地朝李庆成身边一坐:&ldo;想起我是侍卫了?&rdo;李庆成不答,方青余道:&ldo;给口喝的吧,青哥连着给你跑三天汀城了。&rdo;李庆成端过自己喝了一半的冷茶,方青余埋头喝了,说:&ldo;得了个消息,今夜孙刺史的儿子孙铿要到满堂春去。&rdo;李庆成:&ldo;这有什么用?&rdo;李庆成想了想,也没什么作用,只得暂且放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