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是干什么。
英亢也没在东梁停顿,直接带人回大都。小秋知道,那人怕横生枝节,怕有人为难他,毕竟逮获的俘虏是敌军首领。
一夜快马加鞭,到了大都才刚刚天明。马上虽是颠簸,小秋倒是睡了整晚,醒来竟到了英帅府。
那才是仿如隔世。
站在大门口,久久迈不出步子,曾经踏出发誓永不回来。难道还要进去么?英亢你到底要做什么?沉吟的时候被身后的英亢一把抱起,进了英府。走过外宅,经过花苑,走过走廊,还是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进去,他开始挣扎,不要,他不要去那里。
卧房。
小秋看着卧房榻旁,墙上捶痕还在。是那人一拳一拳砸出来的。那夜就在眼前!为什么要我到这里!英亢却是想,什么地方摔倒什么地方站起,他想弥补,想挽回,想做太多。
将小家伙放到榻上,英亢双掌托起他的脸:“知道么,小贺,英亢为你感到骄傲,你是优秀的军人,这场仗,你没输,连秀正都夸你指挥完美。”
竟要敌军来夸他么?小秋猛撇过头:“如今你赢了,要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你知道英亢不会说瞎话。”
是,英亢是不会说瞎话,可这话说得让小秋更难受,他一心一意打仗,他付出所有,却没有一点办法挽回败局。他甚至可以猜想,如今兵败,联盟巨绅、少爷兵会在做什么,他们必定四处劫掠趁夜南逃。这才是他最伤心处,可那人却偏偏还要说穿。
“南军散慢无能天下皆知,这次仗着你的白鹤先锋和流西水雷连战大捷,可你落难时,那些人只顾逃命,有谁去保护主帅?”英亢难抑愤慨,“你知道你当时多危难,你看你脖子上,只差一分就……那些南方巨绅谁在乎你的死活呢?只要你为他们卖命,他们到北方废奴了么?只是一船船往家里运奴隶而已,你就要这样的废奴么?这些人跟明昔流一无二致。他们不过要钱要人要权势!再看流西,把水雷卖给南军,转夜就卖给我,两边赚钱不亦乐乎,他们要的是废奴么?大顺更是巴不得我们打个底朝天,古斯内乱就大举南侵。小贺,废奴不是那么简单的,英亢怎能让那些人毁了古斯……”
“你别说了!”
到了这处所小秋本就心慌意乱,又给泼这冰冷的水,再控制不了心伤,大喊。
“我知道,在你看来,他们都是夺你的天下来的,他们都不是好人,流西、大顺、南联盟都各有所图,只我最笨,给他们利用操纵,替他们打仗,给他们卖命,到头来还被当成绊脚石一脚踢开,我都知道!”
“可你又知道么,你们知道什么,我就算给别人利用了一千次,第一千零一次,只要他愿废奴,我也会再去给他利用!总是、会有成功的一日……”
“你可曾被人打过骂过欺辱过,在你眼里奴隶猪狗不如,贺家对奴隶好?我才八岁被贺盛川欺辱连路都不能走……所有认识的伙伴每天吃狗都不吃的食物,住在恶臭难闻的洞穴里,不停配种生小奴隶,跟自己母亲姐姐配种,连二十三盗见是奴隶就往死里折磨,明玉他是奴隶便活该被人折辱还要给你瞧不起……”
“难道我们便不是人么,我们生来就得受欺压么,就因为这块奴印么?我和你们有什么不同,同样念书识字同样练武打仗,我白鹤军中那么多逃奴跟黑旗军士又有什么不同,英亢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知道我是奴隶,你便嫌恶了,你便去嫌恶吧。你一拳拳砸墙壁,你早把我们的情分砸、砸没了……呜……”
以前做贺千吉时,做梦都害怕被人知道的事情,离开英亢后紧锁心房,再不愿与人说的事情,今次却全部倒出来了,小秋的泪哗啦啦地流出来,英亢去抹,一次次被他推开。
最后,哽咽得说不出话的他却被英亢一把抱到怀里。
英亢便是要他这般地说出来,那日听他同明玉娓娓而谈,却从未与自己说过半句。
可说出来的话句震得英亢一阵阵心惊,还心酸。
他紧紧咬住牙,紧紧抱住爆发怒火的小白鹤。
“小贺小乖,乖,别哭了!都是我对不住你,英亢砸没了的情分英亢再找回来好不好。”你要达成的愿望,英亢……要是天下主张废奴的都是你这般倒也罢了。
小秋左手拼命抵拒,可不知怎么哭出来说出来,人却轻松好多。
其实被那人抱在怀中,感觉还是好好。明知就是那人惹他苦恼伤心,是跟他立场完全不同的人,可又怎么也不能从心里抹了他。
真累啊。
英亢顺着他的肩背,不由去舔吻他的泪珠子,哭红的眼睛和鼻头。哭了还那么美!
“好些了?”
没说话,靠在那肩上,就这一刻不愿去想了,有一声没一声地抽着鼻子,都二十四的大人了却又像个孩子。
小秋心里根本是模模糊糊地,刚才还痛骂呢,可痛骂的同时又觉得他是最亲的人,可以信任托付的,可以发脾气谩骂的,这才会全然不顾地痛骂出来。
英亢轻轻说:“那日你走了,英亢就堕进地狱去了。又不敢找你,过得从没这么辛苦过。”
半晌,小秋慢慢坐直身体,嘶哑着声音:“其实,我同你总是不能有结果,你又何必呢,还不如让我死了——”
英亢吻上嫩粉的唇瓣,别说这些,让英亢想法子。
前次吻是在水里为了救命,这次就不同,是滋滋实实的,恨不得将小家伙的口水全都吞下肚去。只是气氛还是感伤。
这时有人来报,英亢在屋外听报,眉头直皱,脸色凝重。他进屋看看小乖,说不清意味的眼神,没说什么就走了。
小秋呆坐榻上,他这帝国第一俘虏没人看管,也没加锁链,难道不怕我走掉么?正发怔呢,有人推门进来。郎将秀正!
“哟,我说红鹰二十七,你怎么像娘们儿一样哭成个兔眼儿了?”秀正就像往日一样取笑他。
小秋心里一热,讷讷:“郎将!”
“唉,郎将我当日可没白救你这小鹤,杀得那帮蠢蛋屁滚尿流,好样的!秀正算是第一次有点佩服你了。”
郎将难道不把帝国军队当成自家人么?小秋一呆。
“嘿嘿,”秀正怪笑,“我说你和英帅有完没完啊,这夫妻吵架本来是常事儿,可你看你们这一吵,啧啧,死多少人哦!”
哪有这么说话的,小秋顿时脸就红了:“那你和一庭怎么说呢?”
“啊?你说什么?”堂堂郎秀正竟然装耳聋。
“他说,你和我怎么说呢?”——第三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秀正惊得急忙转头,看到推门进来的一庭,那老脸立时涨得通红:“你、你、一庭……你这混球,你不说你不回来么,你——”声音都颤了。
一庭还是一派清淡:“那秀正是不愿我回来?”
“啊,我可没怎么说啊!”他这辈子注定不是一庭对手,一把就牵住人家袖子,“你回来就好,你、可别走哦,我、我有要紧话对你说……”说着话竟然拉了一庭就往外走,临了才对小秋喊一句:“你呆着别乱跑啊!”喊完人都不见影了。